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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情宿舍

时间:1970-01-01 08:00:00 作者:ty_岳阳556 来源:鬼界网 手机阅读
  一

  “给我一束幽兰百合,给我一束幽兰百合,

  徘徊雨夜的孤魂,不再凄凉寂寞。

  给我一束幽兰百合,给我一束幽兰百合,

  阴森黑暗的地狱,燃起疯狂的爱火。

  哦……幽兰百合,幽兰百合……忧郁的花瓣撕裂着我,

  哦……幽兰百合,幽兰百合……芬芳的血液切割着我,

  那沉沦的,窒息的,迷醉的快乐……

  哦……幽兰百合,伊甸园里最甜美的恶魔……”

  ……

  我是一名特勤,潜伏在大学女生宿舍。

  没错,我没有“无间道”的那绽放在灯火阑珊处的风光无限,也从来不像“逃学威龙”那般享受危险。我叫杨凌霜,今年23岁,是S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一名普通女警,现在就要去大学女生宿舍假扮学生卧底查案。

  H大是我们S市——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北国五线小城里唯一一所高等学府,建校差不多有六十年了,所以基础设施看起来比较有年代感——其实就是比较破旧。这是一所普普通通的综合类二本大学。该校目前有经济管理、教育学、法学等十五个学院,共三十个专业,在校生不足两万人。H大是S市的一个重要经济命脉所在,S市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经历过下岗浪潮冲击后就一直缓不过来——GDP连续十年全省倒数第一。S市一半的餐饮和服装收入都是H大的学子们给提供的。H大虽然学风不浓厚,每年毕业生的就业率不高,但好在高考录取分数线也不高,有时还会降分录取,所以招生情况还是很乐观的。

  我要调查的这桩宿舍凶杀案发生在H大六公寓322寝室,这里面住的是中文系八个大二的女生。据周边几个宿舍的女生反应,该寝室人际关系非常和谐,整天欢声笑语不断。姐妹们无论谁过生日都会齐齐出动胡吃海塞一通,赶上节假日还要一起出去鬼哭狼嚎地K歌,引得其他寝室羡慕眼馋不已。平时322寝室也是女生们串门聊天嬉笑打闹的中心地。中文系附近几个宿舍的人都可以随时推门而入,无论哪个人的床都能随便坐。每个跟室友关系不和的女生都拿322当避风塘,积极做322的编外人员。别的宿舍排大小辈都是从老大排到老八就结束了,只有她们宿舍还有老九、老十、老十一……滴里嘟噜一大串。

  死的那个是322年纪最小的老八。国庆七天长假,其他人都回家过节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守在校。老八那人平时性格开朗,还算是个爱说爱笑的人,每天一个人去食堂吃饭,一个人去图书馆自习,一个人逛街遛弯儿,偶尔看见其他寝室的人也会笑着打个招呼,蹦起来来个“give me five”,倒是没看出有什么异常。10月7日中午11点30左右,老六第一个回宿舍。当她用钥匙扭开门锁时,发现老八竟然浑身是血地倒在地当间,头上还有个利物劈开的巨大的口子,鲜红的皮肉肆意外翻着,棕黄的脓水、白哗哗的脑浆、绿油油的苦胆哗啦啦地流淌了一地,浓烈而腥臭的死尸气味蛮霸地四下弥漫开,现场门窗紧闭,没看出有第二个人的痕迹。一条年仅19岁的生命就这样匆匆而逝。

  “啊……”老六的惨叫声引起了地震般的轰动,全楼的女生闻讯全都惊慌失措地夺命奔逃,各种流言蜚语瘟疫般地迅速蔓延到H大的各个角落。整个H大人心惶惶,六公寓里越来越多的女生出现上课晕厥、幻听、噩梦不断、月经不调等种种症状,学校的心理咨询室天天挤爆了人,网上那些无厘头臆断更是将恐怖氛围夸张到没有最大只有更大……

  老八的七大姑八大姨整天举着大红条幅在校门口静坐示威,要求“血债血偿”。即使勒令封锁消息,H大校长办公室也被打到无火自燃。一波又一波地记者在校门口被英勇无畏的校园110堵在了门口,可也渐次拦不住他们那破竹之势。眼看破案的形势越来越严峻,整个刑警大队个个满头是包,我们钟大队长恨不得一天得吃下去两三斤去火药。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怎么回事,居然想出这么个馊出天际的无厘头主意——让我刑警队里的小透明冒充大学女生,混进322寝室去跟她们同吃同睡,再伺机查出事实真相,争取早日结束这一片嚣张的混乱,还H大校园一片该有的清平。

  案件发生后,322就被封锁了,那七个人全都住进了一直闲置的311寝室。据说那里原本是个仓储杂物房,放一些艺术系淘汰下来的石膏模型什么的。当我穿着半旧的高中校服梳着马尾辫拉着行李箱走进311时,女生们先是有些惊疑和冷漠,不过年轻人的好奇心很快就占了上风,她们没过一会儿就七嘴八舌地和我攀谈起来。我按照钟队给我安排的身份做了自我介绍:我叫杨晓玥,原本就读的是扬州大学的尸体美容专业。可没想到第一次进太平间就被吓得发了高烧,整整三天三夜不退,勉强读了一年都快得精神病了。父母没办法,只能给我转进H大中文专业。虽然我不大喜欢学中文,可毕竟是个安全绿色无公害的专业。没办法,能混个大学文凭也就知足了。

  我用了几天工夫跟这些目前看起来还算纯真无邪的女孩子们混熟了。我们一起吃饭,一起上课,一起互相打掩护逃课,一起去KTV鬼哭狼嚎地K歌,一起追星磕CP,一起喝着蜜雪冰城逛街,一起逛夜市,拎着大西瓜和冰淇淋踏着星光月色回宿舍大吃大喝……说实话,她们也的确让我感受到了久违的紫丁香气息。星期六那天中午,我和那七个人AA制凑钱买了五花肉、鸡蛋、鲤鱼和各种蔬菜水果,去了就在本市的老大家里开火做饭。

  老大今年已经25岁了,也不知道是复读了几年才参加的高考,她自己死活不肯说。平时宿舍里的人跟她开玩笑也总是叫她“岁数大的”、“老家伙”、“老东西”、“老不死的”……要说她长得也的确是富态端庄,肉嘟嘟的满月脸谁见谁都说有福相。她的穿衣打扮也着实素淡得不像这个年代的人,白衬衫、棕色水洗布裤子,绣花啦蕾丝啦的点缀丁点儿都没有,活像个文革时举着红宝书的进步青年。她戴着金丝宽边的树脂眼镜,眉宇间总是流露着淡淡的廉静寡欲和矜持不苟,因为她经常听不懂女孩们之间笑话,反应跟不上趟,更不会和其他人互相伤害互怼,嘴欠的老二没少笑她:“老大跟我们有代沟了……”

  老大的家坐落在一片差不多有三十年历史的老房子区,50平方米的居住面积连个饭厅都没有,吃饭只能在客厅用折叠桌和套在一起的塑料凳,黑压压一群人挤进去,连转身都很难,不曾吊顶的天棚别提有多闷气了,人一进去,就能感受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北国下岗时期特有的拮据和低气压。

  我们一进屋,老四、老五这些会做饭的贤惠“煮妇”就们一头扎进厨房叮叮当当地忙开了。无聊的老二瞥见了床头的那个俗艳的大红玻璃相框,里面的老大看不出年龄,穿一条白色泡泡袖公主裙,厚厚的垫肩把老大本来的削肩膀垫成了“伟人峰”,直落落的剪裁更是简约到了极致,能把公主裙穿成列宁装也是没谁了。老大那时候的头发有点自来卷,短短的“小姐式”蓬蓬松松的,便索性梳成“三七分”,用一只巨大的黑色鬓卡把多的那部分头发一股脑地拢到了脑后。老二拿起相框笑着问道:“大姐,你那时多大啊?”

  “我也不记得了,好像是上初中。”

  “哈哈哈,大姐啊……你初中看起来比现在还老……”老二瞬间就笑得前仰后合,倒在床上捂着肚子坐不起来。“你们快来看看,大姐跟七十年代妇联干部似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六和老七也凑了过去,边笑边数落着老二那张损嘴。不过说实话,老二说得也真没什么错。十几岁青春少艾的老大怎么会有那么黑黄粗糙的面皮,酒瓶底的黑框宽边眼睛衬得脸又大又方,稍显臃肿的身材被公主裙裹成了蟒蛇,微腆的小肚子更是有些绷不住了,照片外的我都担心会听到那一声“嘶啦”。

  本想去厨房帮着洗菜切菜的我被哄出来了,“你等着吃就行了,别在这儿捣乱。”老三则稳如泰山地坐在客厅里不错眼珠地盯电视里和珅和纪晓岚两个熟男耍宝贫嘴,时不时还爆发出阵阵傻乐。老五端着香喷喷的红烧大鲤子从厨房走出来,一见老三那样就不满地叫起来:“老三,帮着收拾一下碗筷啊,没有眼力价儿!”

  老三懒洋洋地起身,眼睛依旧留恋不已地盯着电视,她漫不经心地抽出桌上的纸巾擦了一下笑出来的鼻涕,随手丢在了地上。

  老大那平时就一本正经的脸立刻拉下来了,“老三,把鼻涕纸都扔地上了,快捡起来。”

  老三这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弯腰捡纸的同时又似辩解般地自嘲道:“我这个人啊,我妈都说我,眼里没活。没办法,独生子女,惯的。”

  已经把地三鲜也端上桌的老五冷冷一笑,“对啊,你在上铺吐痰的纸几次都扔到我床上,要不就扔到我拖鞋上,也是给你惯的……”话音未落,老四又端着一盘溜肉段一迭声地劝道,“行了行了,快吃饭吧!”

  说实话,那顿饭我吃得真是莫名其妙的。老二从楼下小卖店叫了一箱啤酒上来,她们就轮流给老大敬酒,劝酒词跟说相声似的一套接着一套连绵不绝。老二先提了一杯,“……大姐我干了,你随意……”老五又来了一套“感情深,一口闷……感情铁,喝吐血……”老七又来了个“都是酒腻子,谁都知道谁的料,真心实意好姐们不外道……”老大被灌得面红心慌摸不着头脑,“今天怎么想起来摈我了……”

  趁她们乱着灌酒刚人的时候,我去了趟洗手间,无意间又从门缝里看到了那张老大的白色公主裙照片,不知怎么的,脑子里电光火石般出现了一幕童年的往事……

  十五年前的一个礼拜天,我妈带我去一个远房姨姥姥家做客。我那姨姥姥长得黑粗大胖,说话高声大嗓哇哇乱叫,整个一活张飞赛李逵。大人们说话时我闲着无聊,就登高爬低地乱翻抽屉。别说,无意中居然让我找到了一个宝贝——一本发黄的影集,里面还有姨姥姥年轻时的照片。那时的她还没有这么胖,烫着大波浪卷穿着一件粉色垫肩泡泡袖公主裙,坐在公园里一片碧绿的草丛中,迎着阳光笑得一脸青春灿烂。说实话,那个年代纯天然的脸比现在整容出来的假脸耐看多了。

  “凌霜,怎么乱翻你姨姥的东西?”我妈走进屋来厉声呵斥着我,还一把抢过影集还到姨姥姥的手里,“老姨,对不住啊,这死孩子真没礼貌!”

  姨姥姥却乐呵呵地说:“没事。”还指着那张照片给我妈看,“你还记得这张照片吗?这还是九一年的事。就这条粉裙子,当时卖500块钱,赶上我一个月工资了。买回来的时候是用一个大礼盒包着的,金丝金鳞的,比我跟你姨父结婚时穿的那条裙子都好看。你姑姥一见我买一条这么贵的裙子把我好顿骂。第二天是个礼拜天,我怕她让她逮着还得没完没了骂我,就穿着这条裙子带你逛公园了。其实当时我也想出去臭美臭美……”

  对了,姨姥姥那条弥足珍贵的裙子是1991年买的。而老大是1998年出生的……老大照这张照片时应该是2010年以后,这时间差……穿越了?

  我连忙抽出这张照片摸了摸质地,又拿出针孔摄像机前前后后每个角落都拍了个彻底,再迅速塞回相框恢复原样。

  第二天,公安局鉴定中心检验的结果出来了,果然不出我所料:照片摄于1992年!

  老大啊老大,你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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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老二是宿舍里最好色的家伙,小眼吧唧的还瞪个眼珠子到处撒摸,鼻子四下乱闻有没有帅哥。这个色女这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迷上了计算机系的一个打篮球的帅哥,整天五迷三道地穿着一身橘红,把自己包成一个大橘子就跑到篮球场看那帅哥打球。因为她听说,那帅哥最喜欢吃桔子。不光如此,她还下雨天给那帅哥送伞。待我嘴欠地告诉她那帅哥跟我一样报了毛泽东诗词的选修课,她就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地织出了一条反正针的蓝白色马海毛围巾,用一个珠围翠绕的粉紫缎带大纸盒子包好,让我替她送给那个帅哥。

  我把那一大包东西扔到了那帅哥平时惯于坐的位置上就懒得理会了。不明就里的老二倒是很感激我,请我喝了一杯蜜雪冰城,还跟我讲起了那死了的老八的事:

  “老八是M城市区里的独生子女。从见到她第一眼起,我就知道这家伙不好相处,一看就是个被大人惯坏了的主儿。爱干净,矫情,说话不走大脑,逮谁怼谁,一点儿都不懂事,刚上大一那会儿我们看她小都让着她,还让她当了寝室长。好吗,更过分了,整天看着宿舍里的卫生。我们都是女生啊,早上梳头掉长头发很正常,她规定我们每个人必须梳完头把自己的头发扫起来。有时候我们来不及没扫,她就不高兴,拉着个脸子跟谁欠她八百万似的……这里面她骂得最多的,就是我了,天天说我埋汰,让我别碰她的东西,别坐她的床。要不是看在一个宿舍的份上,我多少次都想和她翻脸……”

  那条围巾计算机系帅哥有没有接收到,接收到有没有回复,我也没问老二,老二也没跟我说。她从那天以后就再也没有打扮成橘子似的去篮球场发花痴,在宿舍的时候也不再提计算机系帅哥。

  而是整天拿着手机连发花痴带一脸姨母笑地磕cp,边磕边叹:“这些败家老爷们有什么好的?好男人都出柜了!以后我特么就到五台山当姑子去……”

  老二,你特么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金风送爽的十月小阳天,树叶还没完全变黄呢,宿舍就来暖气了。老三把平时攒的矿泉水瓶里都灌上自来水放在暖气包上烫着,等晚上洗脸洗脚就有热水了,真是个好方法!

  老三最近混成了独行游神,可“仙儿”了。每天早上五点钟,她那个“懒蛋起床、懒蛋起床”的闹钟就准时响,把一屋子的人祸害醒以后,她自己叮叮当当地一通洗漱,有时候还咣咣放屁,然后就背着书包踏着黎明前的黑暗出门了。一整天除了上课外其他时间都看不见她人,只有晚上熄灯后她才回宿舍,又是一阵呯呤咣啷的混乱后,再夹着椅垫跑到公寓一楼的自习室里看书去了。

  最近也没有什么英语四六级和计算机等级考试啊,鬼知道她干嘛这么用功。

  那天下午老三破天荒地出现在了宿舍里。当时我们七个人各打了一份饭菜正凑一起聚餐呢。聊得热火朝天之时,看到她都跟被禁言了似的埋头干饭。老三不无尴尬地望了我们一眼,就爬到上铺去躺着看书了。

  我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就扬声问道:“三姐,你吃饭了吗?”老二偷偷用力拍了我一下。

  老三淡淡应道:“吃过了。”就噼哩扑噜地换下来衣服,穿上了一套碧波粼粼的青绿色丝光锦锻睡衣,径直去了洗手间,“哗啦哗啦”地半天才出来。

  “哎呀,老三,你这套衣服什么时候买的?真漂亮。多少钱?”老四大惊小怪地欣赏起来,她似乎忘记了这几天对老三的排挤和冷漠,还夸张地用手摸了摸睡衣的料子,“真滑溜,真软,真舒服!”

  “哦,昨天在南五路的小商品批发中心买的。不贵,才几十块钱。”金黄头发长睫毛笑眼弯弯的老三本来皮肤就白,再配上这套睡衣活脱一个化成人形的绿腰蛇精,比张曼玉演得青蛇还妩媚勾人。我一眼就看出来这衣服没有五百块钱下不来,心里冷笑一声,看破但绝不说破。

  昨天我一整天都看见老三在图书馆一楼的第四自习室里跟她们班的阿俊在一起。那个阿俊是个皮肤黝黑轮廓鲜明看起来很深沉的四眼崽。据老二说,老八活着的时候曾经暗恋过气质忧郁斯文的阿俊,但是没敢表白。后来老八死了,这件事也成了一桩无头悬案。可万没想到好姐妹尸骨未寒,平时就妖妖调调的老三这么快就守不住了跟阿俊搞到了一起?难不成这睡衣是阿俊那冤大头给买的?不可能啊。阿俊是班里的贫困生,他没有爸爸,平时是靠着半工半读拿补助读书的,还能有钱给老三买这么贵的衣服?吃饱了撑的!

  其实,老三家里也不富裕,父亲卖菜,母亲卖水果,每天起早贪黑地辛苦供她读书,不过对这个娇娇女还是非常溺爱的。老三最近花钱可是越来越大方,这不,今天下午没课,她就拽着我陪她一起去买耳钉。

  “我高中时就打了耳朵眼,一年多没戴耳环,耳朵眼儿都快长死了,”老三抚摸着自己红润如玉髓般的耳垂,“对了,你怎么不打耳朵眼呢?”

  “我不敢打。我以前见过我的同学打耳朵眼,天天用双氧水又涂又抹的,耳朵烂嚎嚎的,一沾水肿得像猪八戒似的。”

  “呵呵,我以前也那样。”老三带我走进市中心的一家“老凤祥”金店,挑了一对儿差不多有五十克的重蕊叠瓣大牡丹花形状的耳钉,让店员给她戴上。店员一看她耳朵就犯难了,“美女,你这耳朵眼已经长死了,根本穿不上。”

  “没事,你使劲往上捅就行了。”

  店员也是个虎人,一咬牙一跺脚,对着那残留的耳朵眼凹痕“噗”地一下闭着眼睛狠穿过去,黄豆大的血珠汩汩地冒了出来。不过,耳钉是戴上了。

  “好看吧?还真挺沉的。”老三边擦血边照着镜子左顾右盼,“怎么样?贵气吗?”

  其实有点像暴发户,但我可不敢说。“好看。”

  “行了,虽说有些沉,但也不摘了。”老三扫码付完钱,就带着我离开了。我们回到了学校大门口时,她手里一路上拿着一杯古茗的拿铁咖啡,却一口都没喝,“我要在这儿等一个朋友,你先回去吧。”

  我答应了一声,就躲在门卫室后面偷偷观察。过了一会儿,一辆黑色的宝马车开了过来,老三一脸雀跃地跑过去,打开车门钻了进去。她那对儿巨型大牡丹花的耳钉,在阳光下闪着璀璨的金色光芒。

  可是我还是觉得奇怪,不沉重,不痛吗?

  老二她妈来学校看她了,还给她带来了自制的牛肉辣酱以及蜂蜜无水蛋糕,让我们这帮没爹没妈管的孩子好好吃上一顿,也借光拉拉馋。

  老二她妈长得白白净净细眉细眼的,烫个栗色大波浪卷,穿着掐腰蕾丝边青绿色加绒小洋装,说她是农村老太太谁能信啊。反观老二呢,一米七零的个头,短发平胸小眼薄唇的不算,那大毛孔子粗得跟蜂窝煤似的。最近为了美留起了长发,又像男的戴个假头套。

  我们吃得正欢时,老四回来了。老四从上大二起就在系学生会里忙活着,看那样子是想打打进步好入党,平时回来总能带回来一些系里的内幕,把我们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书记为什么不许数学系办舞会,什么学生会 他女朋友特别虎,书记主任和辅导员挨个挠……我是很爱听她说话,其他人平时也不短听她的八卦。可今天老二妈来了,就跟前几天对付老三似的,没有一个人招呼她吃东西。连老二妈主动要拿东西给老四吃,还被老二偷着踩了一脚。

  老四不好意思地笑笑,却也客气地和老二妈寒暄起来:“阿姨什么时候来的?坐了几个小时的火车?一路上辛苦了吧……”老四就是有这个本事,笑容完美精致,言谈举止无懈可击,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尊最无可挑剔的塑像,无论什么场合都能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都不喜欢她?我本来想拿一块蛋糕给老四吃,可怎么也不敢,因为我怕自己也沦为被她们排挤的对象,那样我就什么都查不出来了。

  晚上我去图书馆看书时,在社会科学阅览室里看到了老五,她告诉了我最近姐妹们都不搭理老四的原因:其实她们都怀疑杀老八的就是老四。因为老四曾经做过对不起老八的事。老八刚入校时就喜欢上了阿俊,那个时候阿俊和老四是同桌。老八曾经写过一封情书让老四帮忙给阿俊。老四没有明着拒绝,只说先替老八打听一下阿俊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情书没给出去,阿俊的喜好没打听出来,老四倒是天天和阿俊一上课就头碰头地聊个热火朝天,搞得班里流言蜚语闲话不断。可就在阿俊当众向老四表白时,老四又毫不留情地拒绝了阿俊,搞得阿俊失魂落魄了好一段时间,本来不沾烟酒的他现在抽烟喝酒都学会了。

  老四这种不讲义气玩弄魅力的狐媚子手段受到了全宿舍姐妹的鄙视,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跟她讲话。本来有一阵有所缓和,可老八的死让大家更恨老四了。现在全寝室除了我以外每个人睡觉都在枕头底下放一把菜刀,就怕老四那天夜里突然发难,让你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变成她刀下的亡魂。

  妈呀?那我是不是应该买把菜刀去防身?我……应该不用吧……

  三

  老五是系学生会副 ,是班里的团支书,也是宿舍里公认的实在人。平时抢着花钱买单的是她,哪怕是AA制吃饭吃完饭掏钱给大家买冷饮的也是她,打扫卫生最多的是她,有好东西主动拿出来跟大家分享的更是她。从大一刚入学时,身材丰满火辣性格开朗大气的她就饱受关注,经常收到莫名的鲜花和情书,大半夜还有男生在宿舍下抱着吉他鬼哭狼嚎地叫着她的名字表白。所以啊,老五是全宿舍的风向标。我虽然来这里时间不长,但我也看出来了,她们会一起排挤老大,会一起排挤老三、老四……总之每个人都曾受到过全寝室的攻击和声讨,只有老五没受到过,老五是全寝室人爱戴的中心。

  那天的古代文学课只上完了一半,课间休息时,老五跟我说下节课点名替她喊一声“到”,然后就匆匆溜走了。我心下狐疑,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在上课中途去办呢?老五是学生会干部,别人走了老师发现不了,醒目耀眼的她走了可是一眼就能发现的。老五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不行,肯定有猫腻,我得去查查。

  我跟踪了老五一道,发现老五回了寝室。我就在楼下死等了半个小时,只见她浓妆艳抹珠光宝气地走了出来。要说老五的长相是清纯少些熟女感多一些。她酥胸高耸,纤腰窄臀。长年用粉底液防晒霜精心呵护的雪白的脸上有一双如丝般媚眼。她喜欢用美宝莲的蓝紫或青绿色的闪粉眼影,看起来有着“卟灵卟灵”的凛冽晶莹质感,能把人显得高贵而冷艳。她换了一身正红色收腰的西装风衣长裙,脚踏着黑色长筒小牛皮尖头靴,走起路来既婀娜多姿又英气飒爽,满满的正室手撕小三的节奏啊。

  老五一路上穿花拂柳地走到了学校的东大门。东大门紧靠着国道高速公路,对面就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青纱帐,人钻进去就不见踪影。一辆看起来很low的奇瑞QQ停在了路边,老五一脸羞涩幸福地坐了上去。我用望远镜仔细一瞧:居然是中文系年轻英俊的张辅导员!

  老五和张导,到底是肿么肥四昵!

  我头一次发现了一个案子我越调查越懵,我需要静下心来好好捋捋所有的线索了:据尸检结果显示,老八死于10月7日上午九点左右,因头部遭受劈裂性重击,以至于流血过多而死。现场没有找到凶器,应该是凶手带走了。可经过检查,现场没看到门窗是紧闭的,没有除了宿舍以外的人的指纹。这是一桩典型的密室杀人案,那凶手做完案又是怎么逃出去的呢?难不成真像H大里流传的那样——是鬼杀人?

  再分析一下老八这个人:城市里娇生惯养的独生子女,据周围几个宿舍的女生评价她:有些小脾气,除了干净,还有点儿矫情,但人没什么坏心眼。平时为了打扫卫生等鸡毛蒜皮的小事跟室友闹矛盾是有的,不过真正涉及利益的大矛盾应该是没有。老八在班里成绩中等,上个学期还挂了一科公文写作。她和其他寝室的人也不大来往,既不是班干又不是系干,连个入党积极分子都没混上。她跟系里的领导和老师们走得都不近,别说男朋友了,连个男闺蜜都没有。这样的人,能招谁嫉妒招谁憎恨以至于要杀她呢?

  钟队又给我打电话了,说老八的父母家人已经跟H大的法院和检察院提出诉讼,要求赔偿五百万,不达目的就去北京告状。H大的李校长已经因为这件事被省教育厅问责了,现在整个H大高管层人人自危凄惶不可终日,让我赶紧加快调查脚步,早日揭示真相,学术的象牙塔里需要的是稳定。

  我哪里不想早点破案啊!那帮人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我没等来老二对象儿的转正饭,倒是等来了老六对象儿的转正大餐。

  老六对象儿在省城工业大学学汽车工程的大四学生,985一本大学的高材生,还是省级优秀大学生呢已经拿到了保研资格。诸多光环加身的他长得也算是一表人才,一米八大个儿,可是那时不发出的冷哼声的鼻子和动不动就翻白眼的牛眼珠子怎么让我总有一种想揍他的冲动?

  老六平时在宿舍里也是个狠人。说翻脸就翻脸,一张嘴谁都不惯着,老三虽然平时说话拿腔拿调做张做乔的,可在老六面前也规规矩矩不敢拿把。没办法,谁让人家老六从小学一年级就当班长,学生之间这点小破事弯弯绕早就玩个门清。刚上大学那阵很多老师就听说过她的大名,她以过了重本线的分数高分低报才沦落到H大的。书记亲自来找她想让她当班干系干,可她全都婉言谢绝了。她说自己只想安心读书,别的什么的都不想操心了。

  平时在宿舍里,老六一拉脸子整个气压都降低了几度,老六给个好脸天都亮了。但今天威震全寝室的老六却变成了温柔贤惠的小女人,赶着递递拿拿地伺候着她对象儿,还总被嫌东嫌西的。

  “你懂不懂啊,这碗人家都已经高温消毒过了,不需要你用热水帮我烫。热水里的细菌反倒造成了二次污染……”

  “我说过我要喝这个鸡汤吗?这鸡汤这么多油,喝了很不健康的,快倒出去……”

  “你不要替我夹菜好不好,我不愿意接触别人的口水……”

  “这个牛肉里加了那么多老抽,盐分远远超标,你什么时候见过我碰这样的东西……”

  “拿走拿走,我不喝这种软饮料的。以后我吃饭拜托你别坐我身边,跟你吃一顿饭我比写一篇两万字的论文还累……”

  这顿饭就在老六谄媚着不停地道歉和微含着眼泪的笑容中吃完的。回到宿舍后大家默默无言地自行洗漱,没有一个人愿意说点什么。也许有的人就是这样,能把垃圾变成糖吃下去,再忍着如绞的腹痛告诉你:很甜,很幸福。

  从那天起,老六经常去省城。不光是每个双休日都去,就连上课的日子都会时不时地逃课去。每次回来后都双眼红肿浑身跟散了架似的在床上躺上一整天,不说话,不吃饭,就是个蒙头大睡,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步了老八的后尘。

  就在来无影去无踪的老六几乎把自己混了寝室里编外人士时,“老六二号”老七也紧跟其上。老七不是去省城,而是动不动就回家。老七的家就在S市的Q县,坐长途汽车也就是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吧,比起大城市上班还要近。别人都是歇双休日,可老七却是歇三休日。她有时是星期四下午就坐车回家了,有时是星期五吃完早饭就坐车回家了。我曾问过她:“你爸妈看你总回家不会说你吗?”

  老七说:“我回都回来了,他们能拿我怎么样呢?”

  可就在我问完她不到十五分钟以后,我的同事给我发了一条语音信息:老七这几次回到Q县每次一下车就固定去一个地方——Q县的监狱。

  原来,老七的前男友因故意伤害罪被判了有期徒刑三年,现在在Q县监狱服刑。而他被判刑的原因也跟老七有关,据说他是为了帮女朋友出气,找了几个人一起教训了那个跟老七不对付的女同学。本来以为一个女生懒得真动手揍她,吓唬吓唬就完事了。可没想到那女生胆小,回家后就吓得连呕吐带发烧还疯疯癫癫的,折腾不到半个月人就死了。那男的也算仗义,跟警察说这件事都是自己干的,把老七摘了个干净。老七全身而退上了大学,那男的锒铛入狱前途尽毁。

  如果说老七打着回家的借口去监狱探监我还不算多吃惊,可同事传过来的那个被七男朋友折磨死的女生照片却让我吓得差点蹦起来——那个死前瞪着恐惧而不甘的大眼珠子,张着血盆大口无语问苍天的骇人惨状的女生居然是——老大!

  老大!

  老大!

  老大?

  老大……

  难道真的是老大?还是跟老大一模一样,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太尼玛变态了!

  我趁别人不注意从老大的梳子上捡起几根头发送到局里的鉴定中心,得到的结果是——从头发的干枯程度和油脂分泌量来分析,这是属于四十岁以上中年妇女的发质。

  老大……居然有四十岁了?死的那个又是谁呢?不行,赶紧奏报局里,批捕老大!让这么个老黄瓜刷绿漆混进大学校园冒充青春少女的欧巴桑继续留在宿舍,我什么时候能查出事实的真相啊!我真想下一秒就赶紧结案,他喵的,这个诡异的宿舍我一分钟都不想待了!

  四

  我在看守所里的监控录像中看到了被提审的老大。此时满脸晦暗心如死灰的她终于露出了一个中年妇女该有的疲惫的苍凉。她流着眼泪说起自己处心积虑混进大学的原因:死的那个就是她的独生女儿,一个花季年华的高中女生,就因为老七的妒忌和迫害被活活逼死。那女孩要是活着,现在也应该坐在大学的教室里听课了。她女儿跟老七是一个班的,学习还算中上等,但性格比较内向,在班里没什么朋友,跟开朗强势的老七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老七人脉广,号召力强,平时在班里干什么都一呼百应的,收拢了许多“死党”,又有个打架猛认识社会人男朋友,不光班里那些男生处处给她面子,连老师都不敢惹她。而老七平时最看不惯的,莫过于老大的女儿了。虽说两个人平时没什么交集,可老七就是看不惯她难看的衣着,老土的头发,木讷的言谈举止,保守得像上个世纪的人!于是老七处处找茬刁难她,在班里拉帮结派排挤她,还扬言谁敢和那女孩说话就发动其他人都不理睬他,直到把他排挤出这个班为止。对那女孩更是百般折磨,发试卷时故意不发她的,往她凳子上抹红油漆,故意把篮球砸她头上,在她的作业本上写骂她的脏话……

  老大的女儿不是没找过老师,但老师轻描淡写地说了老七一顿就过去了。这次告状不光激起了老七更疯狂的欺凌欲望,还在班里引起了对老七一边倒的舆论声援:老大的女儿人缘不好,所以没有朋友,跟人闹矛盾也没人支持她。老七人缘好,朋友多,连老师都向着她。为什么老七人缘好,因为老七人品好。为什么老大的女儿没有朋友,因为她人品不好。被打上“人品不好”烙印的女孩更是连吃瓜群众那点麻木不仁的同情都获得不了,走到哪里都老鼠过街人人喊打一般,每天低着头溜着墙边都有人推推搡搡地嫌她挡路。终于有一天,老七的男朋友抱着“玩一玩”的目的堵着晚自习下课回家的女孩连扒衣服带拍裸照的一顿羞辱,把备受排挤迫害的女孩逼上了绝路……

  女儿死了以后,老大痛不欲生几次想追随女儿而去。她恨自己为什么不多关心一下女儿在学校是否快乐?她恨老师为什么要这么麻木冷漠不纠正班里的歪风邪气。她去上访,去打官司都没有结果:教育局那边的回复是学校的防欺凌工作做得很到位,学生被凌辱是校外发生的,而且施害人是社会青年,与学校无关。她所有的奔走疾呼的结果就是:老七的男朋友坐了几年不痛不痒的牢,老七毫发无损地上大学,以后继续她以后的精彩人生。

  为母则刚的老大几经思索,终于痛下决心:她不能让女儿白死,她要用自己的方式为女儿讨回公道!于是年过四十的辞掉工作、整容、弄了个假身份,改名换姓地参加了高考,而且特意报的是H大数学系,这一系列骚操作的目的一是为了圆女儿的大学梦,二是想伺机干掉老七,好替女儿报仇雪恨。

  可老大包羞忍耻了这么长时间发现在这个八人宿舍杀人是多么不容易!她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机会,一个平时老实巴交连杀鸡都不敢看的中年妇女,哪有杀人的章程啊!直到今天,老七这个罪魁祸首还神气活现地在大学校园里蹦跶着,可怜她女儿那枉死的冤魂,夜夜入梦向她哭诉自己的委屈和不甘……

  案子告一段落了吗?我不知道。老大以制造假身份非法买卖证件被拘留了,大学学籍也宣布作废。老七暂时停课回家取保候审,那桩逼死人命的校园欺凌案也宣布推翻重审。宿舍里一下子走了两个,显得空荡荡冷清清的,连人气都淡了很多。每个人出来进去都木着一张死人脸,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冲撞了这诡异的气氛。

  老大和老七离校那天,老六也走了,去哪没跟任何人说。她多少次都这个样子,宿舍里的人早已见怪不怪了。反正她这么大个人,还能丢了不成!至于明天上课能不能被点名,就看她的造化了。反正看她现在对那高才生的痴迷程度,她好像也不在乎毕业不毕业前途不前途了。

  十点半钟宿舍准时熄灯了,黑寂寂的屋子如一个巨大的棺材,把我们这仅剩的几个活人几乎要钉死在其间。胸口里的氧气越来越少,一种快窒息的感觉蔓延到五脏六腑。我明明醒着,却觉得自己像被鬼压床一般难受,连动一下手指都得耗尽全身的力气。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这时,老三跳下床“嚯”地拉开窗帘,一片惨白的月光照进来,竟然我看清了每个人那睁着炯炯有神死不瞑目般的眼睛都在齐齐瞪着我!老三不耐烦地拍着每个人的床头,“都起来都起来!都别装死蝲蛄了!反正都睡不着,今天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老八究竟是谁杀的?”

  老二第一个跳下来,“这个谁都想知道。问题是老八死的时候偏偏就是国庆节假期,咱们都不在宿舍啊。谁杀的,我们也不知道啊。”

  老四说:“我觉得老八肯定不可能是自杀。谁自杀把自己的头砍成那样?老八平时那么正常,又不是疯子!老八还是他杀的。”

  老五一个“你这不是废话吗”的眼神扫过去,接着说道:“关键是杀人得有物证和动机。凶器到现在都没找到。动机呢?老八虽说有时候有点讨厌,那也都是小毛病,谁能为这点小事杀她呢?”

  老二瞅瞅我:“晓玥你看呢?你虽说是局外人,但我们也不背着你了,你看老八的死有什么蹊跷?”

  其实322寝室的结构我早就观察过了。六公寓每个屋子都有一个安了活动防盗窗的阳台,阳台和里屋间有一个推拉树脂玻璃门。阳台的防盗窗可以上锁,树脂推拉门没有锁环,不过在里面可以有个环可以扣上,也很牢固,轻易打不开。老八死时,防盗窗是关着的,没有上锁。当然,宿舍里有学生住一般防盗窗不会上锁的,尤其是女生,要晒衣服晾被子的。推拉门是从里面扣上了环的。宿舍正门是锁着的。这应该就是个密室杀人。凶手应该是有钥匙,从正门进去,杀完人又清理了的现场,带着凶器走了出去。可是从监控上看10月7日上午是除了老八外,没有人出入过322寝室的门。那凶手是怎么逃的?我想了想,信口开河一般,“你们知不知道老八和什么人结过怨?”

  老二想了想,“老六为了老八用她的洗衣粉的事在背后说过她坏话。”

  老三马上附和道:“对,说了不止一次。”

  老四说:“老七上次用了老八用水的盆放了一下洗好的衣服,老八嫌弃得把那个盆都扔了。老八爱干净有洁癖这谁都知道,但这么不给老七面子也让老七生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气。”

  老五有点困意上来了,打了大哈欠呜噜呜噜着说:“说这些都没有用,谁能为这点儿东西杀人呢?要我说咱们也就别猜了。咱们能查出来吗?咱们既不是警察又不是仙儿。”

  仙儿?仙儿?笔仙!?

  所有人都猛地打了一个激灵!

  笔仙?是谁杀的老八,要不要问问笔仙!

  半明半昧的朦胧夜色中,所有人都一脸战战兢兢地看向对方,仿佛对方既是仇人又是依靠一般,大家面面相觑了良久,老三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纸和笔,“要不……我们来试试吧……”她朝着我们每个人的眼睛望了一遍,“谁跟我一起来……”

  老二、老四、老五、老六全都下意识地往后缩,老三一把揪住我,像请求又像命令一样,“晓玥,就你来吧。”

  唉,算了,玩一把就玩一把,虽说人民公安不能参与封建迷信活动,但玩把笔仙也不算违反纪律是不是。行行行,玩就玩。

  老三把纸铺在桌子当中,拿出一根笔握在她手里,让我把手握在她手上,嘴里念念叨叨地不知念叨着什么。然后就开始在纸上一通乱画起来。这怎么跟我看的《笔仙》电影完全不一样啊?但我知道自己的手是一点都没用上力,只是随着她的劲儿跟着笔走龙蛇。歪七扭八地一顿蟑螂爬以后,老三看了看纸上那团猫挠过的乱毛球般的东西,擦了一把大汗说:“你们看出来了什么没有?”

  “切!”这回那几个人倒是异口同声了,齐齐上床睡觉了。

  一顿操作猛如虎,仔细一看二百五!

  五

  伴随着第二天太阳的升起,昨晚的一切忧虑都烟消云散了。是啊,太阳每天都是新的,何必为了昨天的事儿烦恼。这个世界上天大的事无外乎一日三餐,哪有什么万古愁啊!

  今天是星期六,老二要去做家教,老三去自习室学习,老四和老五去系里帮忙。我则拎着一大堆零食和漫画打算在宿舍里安逸地“躺赢人生”。

  待他们都走了以后,我正想去322再去找找蛛丝马迹时,就看见宿管阿姨急匆匆地冲进312寝室,“不知道你们这些小姑娘哪来那么大的劲儿,这推拉门都坏了多少次了,也不知道轻着点。”

  312那个胖妞则一脸委屈,“阿姨,我们没使劲……”

  我跟着凑到312门口一看,推拉门掉了下来,正平铺在地上。几个身娇体弱的女生连抬都抬不动。宿管阿姨两手扶起推拉门,在一个女生的帮助下把门的上下两边都嵌在滑道里,又一顿连拍带踢,再试拉了几下,见门已活动自如方嘱咐道,“好了,以后得小心着点。我还得跟领导反应反应,推拉门上最好也上个锁什么的。其实以前也有人提过,就是领导说那样你们每个人要保管的钥匙就多了,今天丢明天丢的更麻烦……”

  “谢谢阿姨……”

  推拉门!推拉门!我怎么没想起来推拉门!我正想去322再查看查看,手机就震天动地地响了起来,老五带着哭腔对我大叫,“晓玥!老六进了市人民医院……”

  当我赶到市人民医院时,看到抢救室门口已经哭成泪人的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六躺在手术室里,那亮晶晶的红灯预示着什么?是又一条如花生命即将消失?是这个迷情宿舍里又一桩悬案正式出现?

  我颤抖着问老二,“二姐……老六送进来时……是什么原因……”

  “大出血。”

  “为什么会大出血?老六……她……”

  “老六……卖过卵子……”

  老五突然跳起来大哭着痛骂道,“这个傻老娘们,被那个学机车工程的给PUA了。我早就说过让她跟那个傻逼分手,她特么就跟邪教似的陷进去了。她说要为了人家做个最完美的自己,报班瘦身,打瘦脸针,打玻尿酸,一个学生哪来那些钱?又不敢跟家里要,就去……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去了,她……”老五狠狠擤了一把鼻涕,咬牙切齿道,“我就说过她早晚会出事……怎么样……她真没有生育能力了你看那白眼狼会要她不……”

  天哪!天哪!我不想再去查这个案子了!我知道我不该对这些潜在的犯罪嫌疑人有什么同情之心。可我不是无情无义之人,我无法直面这惨烈的一幕:每天跟我同吃同睡同住的生命一个个就这样调萎下去。难道真的是老八的冤魂在复仇,还是她们受了什么诅咒?抑或这里的每一条生命本身就充满原罪?

  平时一贯温雅娴静的老四突然跳出来打了老三一个耳光,“操!你还特么有脸哭!老六能去卖卵子还不是你介绍的。你那些个真丝睡衣大耳钉你以为我们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呸!贱货!老六要是真死了,你他妈就是教唆犯……”

  老六被推出来时的惨状不比老八好多少,医生告诉我们:命是保住了,人没有生育能力了。

  老六在医院里直接被他父母带走了,她休学了。我在她床底下找到了她的日记本,上面写着:他是一尊金光万丈的神,而我是垃圾,是贱泥,是苍蝇,是粪便……

  ……他让我在身上纹上字:我是**的狗。他让我叫他主人,自称“母狗”……

  ……他说我配不上他,他要给我拍满一百张裸照,存到他的电脑里。他说一旦我不听话,就要把这些照片发到网上,让我身败名裂。他说这是他爱我的方式……

  ……他今天又打了我耳光,打完问我疼不疼,说疼就是代表他爱我。每一个耳光都是在我对传达爱情。那他打我那么痛,是真的爱我吧……

  老二把这本日记送到了老六父母手上。一个月后,省城工业大学传出了消息:老六那个男朋友的保研资格被取消,省级优秀大学生的荣誉称号被取消,等待他的将是司法诉讼。

  天越来越冷了,宿舍里更寂静了。走在校园里的我看着那铅灰色的天都想哭。那些云阴沉沉地压在我的心口上,一阵冷风呼啸而过,我的耳朵一阵阵刺痛,是风用刀割我的耳朵吗?

  我来到了H大的社会科学阅览室想借一本《福尔摩斯探案集》,我很想知道福老遇到这种案子怎么该怎么做?哪儿有福老的庙?我想去拜拜,求他老人家赐给我一点智慧吧,我头一次发现自己的智商怎么那么低啊!

  图书管理员说:“这本书被借走了。现在还没还呢!”然后对着电脑点了几下鼠标嘟囔着:“施爱华那个丫头也真是的,10月6号借走的书,过了半个月还不还。不还要交滞纳金的!”

  施爱华?老五的名字!我的眼前蓦地灵光乍涌,忙问道:“老师,您说的施爱华是不是中文系的学生会副 ?”

  “是啊,怎么,你也听说过她?”

  “哦,”我忙掩饰道,“她长得挺好看的,我们宿舍有人认识她。”

  “呵呵,要说她可是个难得的好学生。别人国庆节都回家过假期了,就她还留在学校帮系里干活……”

  “那您还记得她是10月6日几点来借的书吗?”

  “唉,你问这个干吗?跟你有什么关系啊……”眼看着那图书管理员要变脸发难了,我忙心虚地解释:“没什么,随便问问,老师再见!”转身溜之大吉。

  宿舍里所有的人都说自己国庆七天长假是回家过的,而老五10月6日还在学校借过书,也就是说她一开始给的就是假口供,看来,是可以让她去公安局协助调查了。

  乌龙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刑警队的人刚到学校去提人,就被数学系的张辅导员拦住了。他提供材料证明老五10月6日偷偷提前返校是帮着做全系学生综合测评分数的统计。因为这件事关系到评比文明大学生什么的,怕那些急功近利的来找她纠缠饶舌,所以才刻意隐瞒了。

  系里力保,谁又能说什么呢?老五也就是批评教育一顿就算了。但是直觉告诉我,统计综合测评神马的全是托辞,老五,嘿嘿,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的!她和张导,哼哼!

  我又一次来到322寝室,这里的血腥味早已退去,处处蒙上了一层尘埃。我仔仔细细地观察着每一个角落,希望这里的每一寸的墙皮都能像照影墙一样,为我记录当时发生的一切。我想去碰触那个推拉门,发现的确是特别紧,好像已经被泥垢锈死了一般,根本就搬不动。我使劲往侧面掰了,没想到居然掉了下来。天哪,太不结实了吧!

  我不敢去叫宿管阿姨,只能自己动手安。但是我没有阿姨那技术,在里面捅咕了半天也安不上去,只能在外面安。当推拉门恢复原样后我还没顾得上擦汗就发现汗水已经凉透了,我想起来了。即使推拉门是在里面卡上环扣的,但凶手可以杀完人把门硬掰下来,再从外面安上,然后从防盗窗跳下楼去,并不困难。我的力气肯定比宿舍里的女生大,以她们的力气和身手做不到掰门跳楼一系列动作做得这么行云流水。那凶手——只能是男的!

  可老八跟哪个男的能有过节呢?一个长相一般脑子不够聪明的普普通通的女孩,掉在人堆里都瞅不见。如果说招来情杀的可能,也是老三和老五那样的人啊。老八……老八挂过科……我记得老二还在宿舍里说起过这件事:老八上个学期公文写作挂科了。她平时学公文写作最用功,却也是最吃力的。她总说自己脑子不够用,还遗憾当年为什么没有报理科。老二还安慰她说没事,教公文写作的是张导。张导自己也是苦挣苦熬考上来的,肯定会理解学生的不容易。只要你平时见到他多打招呼做出一副乖巧有礼貌的样子来,他不会挂你的。

  计划没有变化快,老八的公文写作最后还是挂了。她还没来得及补考,就给自己引出了杀身之祸……

  突然,一个氢气球带着一束花和一瓶安慕希的蓝莓味酸奶飘飘忽忽地从天而降,正好落在322的阳台上。我大惊失色,难道有人知道322进来人了?不可能啊,整个六公寓的女生对322都是躲着走的。我连忙跑到阳台上偷偷往下看,只见一个瘦削的似乎要被风吹跑的身影正快步离去——阿俊!

  我捧着那束如天一般的湛蓝澄澈,如海一般的幽深梦幻的幽兰百合,想起了它的花语是:迟来的爱。

  阿俊这个闷骚男,这是跟谁表达他迟来的爱呢?难道是……死了的老八?活着的时候干啥去了,死了以后的深情又有什么用呢!还寄花凭吊,整这些臭氧层子给谁看呢!

  我买了一箱蓝莓味儿的安慕希酸奶分给宿舍里的人喝。老五不在,老三和老四都说不爱喝,只有老二给我面子喝了一小口,然后就叹气道:“从前老八最喜欢喝安慕希的蓝莓味儿酸奶了。她那个时候跟犯魔怔似的,天天给阿俊书桌里放一杯酸奶,还不敢让人家知道是谁放的。我都说她傻,人家不知道还能喝呀,不扔了才怪,白浪费感情。她说阿俊又黑又瘦,蓝莓让人皮肤白,酸奶有营养,喝了能壮实起来……”

  老四接着说:“阿俊那个时候倒是跟我说过几回,让你们老八别放了,我真喝不惯那个味儿,每天都是捏着鼻子硬灌的……”

  阿俊喝了?阿俊喝了老八的酸奶?阿俊他……

  我又接着问老二:“老八是什么时候不再放酸奶的?”

  老二瞅了老四一眼,没接下茬。

  六

  傍晚时分,我拎着剩下的酸奶找到了在图书馆五楼的考验自习室找到了阿俊,我把他叫到安全通道处,把剩下的酸奶递给他,“有人托我给你送酸奶。”

  阿俊苦笑着拒绝,“我不爱喝酸奶。”

  我冷笑道:“可你宿舍的人说你特别爱喝安慕希的蓝莓酸奶,每天一盒。”

  阿俊一下子愣住了,仿佛时间在他的双眸中停滞住一般,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眼中渐渐蓄起了泪光,哽咽道:“人都死了……还说这些做什么……”“是啊,人都死了,再做深情有什么用?”我冷冷地刺了他一眼。

  “我……”阿俊擦了一把眼泪,深深地叹道,“一开始我就是觉得她像个小孩子,对她没什么感觉。后来她总对着我笑,还给我送酸奶,送早点……我又觉得她有点可爱。”

  “你那个时候喜欢老八吗?”

  “我……不知道……我知道她有时候会偷偷地看我,特意听我说话,听完还笑,笑得特别甜。可我回头看她时,她又避开了我的目光。她天天调换花样给我送吃的,我问过她是不是你送的,她又支支吾吾地跑开了。我在食堂里看见她想坐在她身边,她又说给这是给宿舍里的姐妹留的位置。可明明她饭都吃完了旁边还是没人来啊……”

  “也许,她只是害羞……”我猜测道,“我听宿舍里的人说,老八是独生子女,父母管教得很严格,从小都不许跟男孩子讲话的。所以她也不会和男生相处。”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借着和她们宿舍的老四当同桌的关系,就多打听一下关于老八的事……”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那段时间总和老四头碰头地说话,是在打听老八?”

  “什么头碰头啊?”阿俊不好意思地瞥了我一眼,“我打听一个女孩的事,还能大张旗鼓地不成啊。”蓦然间,我发现他那还带着几分文雅气的脸上泛起了丝丝红晕,目光也变得温柔起来,“老八还真是个单纯的女孩,虽然老四跟我说她脾气不大好,但是什么都挂在脸上不藏着掖着,倒是个直性子好相处的。其实,我也喜欢和这样的人相处……我几次让老四帮我约老八见个面,把话说清楚,可不知道为什么,老八从来没赴过约……”

  “那为什么你后来跟老四表白了?”

  “老四说……说老八……还有个高中男同学……经常联系着…,那男生在北京读大学,人家是一本生。老八对我……也就是个远水解不了近渴……”

  我差点气得笑出声来,“所以你信了?”

  “我不信,老四说要不就刺激一下老八,让我当众对老四表白,让老八嫉妒生气……”

  “等等,”我现在明白过来了,“你那当众表白的戏码是演给老八看的?老四是幕后操作人?”

  “是啊,”阿俊茫然地点点头,“后来我表白了,老八还是没反应。我也就相信了老四的话。唉……人家是一本生,家庭条件还好。我一个父亲去世的穷小子,谁能看得起呢?我从小就自卑,也没想过找个女神级别的女朋友,我其实就是喜欢平凡普通单纯善良的女孩,能带给我温暖就行……”

  看阿俊那泪流满面的样子我是又难过又生气,既想把酸奶倒他头上,又想替老八抱抱他。如果老八知道她喜欢的男孩其实早就被她打动了,二人就差一层窗户纸没捅破,她的在天之灵会不会欣喜若狂?这两个蠢货,都什么年代了,你俩害羞个什么劲?自卑个什么劲?

  看来造成这对儿痴男怨女傻白甜的一场错过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个心机婊绿茶妹老四,可老四这么干的目的是什么呢?她又不喜欢阿俊,她那后宫里班草系草院草校草多的是,何不把这棵狗尾巴草就让给老八呢?难不成她就这么看不得别人好?

  市级文明大学生的人选公布了,是……老五!

  感情人家老五从10月6号就躲躲藏藏地来学校处理综合测评,又怕那些人多嘴多舌地求情整景的,最后是把自己推上去了。倒也是个意料和情理之中的事。

  老五当选的事公布在系告示栏里,当天下午就有人把老五的名字画了个黑框,旁边还多了一把低着血的刀。

  这种幼稚的行为在学生当中早已见怪不怪了,老五也没放在心上。但接下来的一件事却是让老五终身懊悔不已——有人把张辅导员举报到省教育厅去了,理由是搞师生恋。

  从前大学的师生恋也算是一桩美好的事,毕竟师生间年龄、文化差异不大,彼此有好感也属于正常,多少名人的师生恋都结出了甜美的硕果。可2015年后国家已经规定了大学师生间禁止搞师生恋,如有违背将是师德师风一票否决制。消息传出来的第二天,省教育厅就派工作组到H大中文系来走访调查,张辅导员也被勒令停课接受调查处理。

  张辅导员去年刚刚以毕业考试第一名的成绩留校任教。今年9月份正式取得了高校教师的编制。他出身于一个非常贫困的山区,父母一辈子苦挣苦熬供出个大学生,据说他的学子宴都是全村的乡亲你家出三斤肉我家出只老母鸡借用了村委会大院办成的,来报到时缝在衬裤里的钞票全是乡亲们卖鸡蛋卖药材换回来的。大学几年他没用家里一分钱,靠着做家教和寒暑假去一线大城市当流水线工人供自己读完了大学。本以为好日子刚刚开始,一场不算理智的爱情一下子把他打倒了谷底。

  被停课的当晚,张辅导员在宿舍里割腕自杀了……

  调查组被迫灰头土脸地撤回省厅,走的时候连中午饭都没来得及吃。

  不知道消息有没有传到张辅导员的老家,眼泪都快流干了的老五痴痴呆呆丢三落四地收拾着行囊,“不要了……不要了……”她红着眼睛嘟囔着,“人都死了,这些东西都不要了……”她捡出了一大堆八成新的衣服和刚用了一点儿的洗化用品推到我们面前,“姐妹一场,没啥好送你们的……留个念想……”

  “老五……”老二拉住了她的手哭着劝道,“你当真……不上学了……”

  老五撤回了手擦了一下眼睛,坐在床边如梦呓般漠然道,“没意思……太没意思了……一个破文明大学生的名额,逼死了一条人命……上特么什么学,还不如在家里守着我爸妈,还能吃口热乎的……”

  “老五,”老三搂过她的肩膀,“咱们这么长时间一直都这么好,你真的一点不留恋……”

  老五又掉下一串眼泪来,“我得赶紧走了……我爸在下面等我……他说让我先跟着我哥一起管家里的果林子和鱼塘……他送完我回家还得去开大挂车呢……我现在不赶紧走,等着他父母来弄死我这个狐狸精啊……”她突然顿足捶胸地趴在床上高声哭叫起来,“你个蠢货……咱家有果林子有鱼塘的……你他妈就是开除了工作也饿不死……你可以上我家当倒插门啊……你可以帮我爸妈经营产业啊……你就特么知道自己那点面子……你他么当年当流水线工人养活自己的勇气呢……你个王八蛋……我就不怕我下到地狱去把你捞上来再掐死你一遍啊……啊啊啊啊……”

  老五震天响的哭声在走出寝室的那一刻就止住了,她不许我们任何一个人送她。今日的她头发蓬乱,脸色惨黄,双目红肿如桃,远非往日的艳光四射可比。老五沉重而忧伤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消失在H大的校门口,消失在她青春年华的终结点。我不知道她在若干年后还能不能再回到校园里,只怕再回来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灵动活泼的少女,也死在了恋人自杀的那一刻了。

  老五留下的东西一直放在她床上,没人愿意碰一下。我们都觉得她还会再回来,也许学校会给她保留学籍呢,也许她只是回家住上几天呢。那个平时干活最多待人最热情实在的老五,那个交游广阔跟谁都能打成一片的老五,那个能把男追求者变成男闺蜜的老五,真的就心如死灰不复温地走了,走得那样决绝,似了断,更似逃离。

  七

  老五走了,这个寝室的灵魂也走了,我们四个只是寝室的躯壳而已。老二每天早早就走了。老三现在变成了锯了嘴的葫芦,谁跟她说话都用不超过三个字来回复。老四还好一点,最起码出来进去的脸上的表情是轻松的,看着还没那么阴云笼罩。

  老四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早上一睁眼睛就对我打了个招呼,“晓玥,早上好啊。”

  “啊,”我勉强牵了一下嘴角,“四姐,早上好。”

  老四微微一笑,倒是阳光明媚的,翻身下床洗漱,然后换衣服梳头化妆。她今天穿了一件桃红色带蕾丝边的羊绒呢大衣,衬得脸色白里透红粉嫩娇艳的,平日里高高束起的马尾今天全都解散下来,盘成个花苞公主头。她先用眉笔给自己画了个细细的柳叶吊梢眉,然后又擦掉了重画,涂抹了还几次方才满意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她打开眼影盒发现眼影粉用光了,就像往常一样去拿老五的眼影粉用。

  在旁边冷眼旁观半天的老三终于坐不住了,“啪”地一把打掉她的手,那美宝莲的亮粉眼影盒也掉在地上摔了个两半。老四还没反应过来,老三率先发难,“老四我发现你这个人咋没心没肺的!老五人都走了,你还动她的东西!从今天早上起来你看你这个嘚瑟,描写打鬓的!宿舍里的姐妹死的死,走的走,我都难受得吃不下睡不着的,你还有闲心臭美?你咋这么麻木冷血呢?”

  老四也来气了,脸红脖子粗地吼道:“我就不难受啊?难受有用吗?难受老八能活回来?老五能回来继续上课?”

  “那你也不能这样!这才几天啊,就开始浪上了?”

  “什么叫浪?你说话咋那么难听呢!”老四不服气地搡了老三一下,捡起那盒眼影粉自顾自化起妆来,“我告诉你啊,今天是我生日,你可别给我找麻烦!”

  老三一把抢过眼影粉,“你还有心思过生日!别他妈画了!”

  老四又推了老三一把,“你今天怎么了?成疯狗了……”她越想越来气,忍不住大叫了起来,“我告诉你老三,我还没说怀疑你呢!平时你就嫉妒老五,在背后嘀嘀咕咕地说她爱打扮,乱花钱。你其实就是看她家条件好,你家没人家有钱,你就打肿脸充胖子的买那些贵玩意儿,跟老五较劲。我看这次写举报信的,八成就是你!”

  “你他妈说谁呢!”老三使劲擂了老四的肩膀一拳,把她打得后退了好几步,“你一天在系里跟着瞎忙活,连个部员都没混上,你在背后嫉妒老五,她的闲话你少说了?我看这次写举报信毁老五的,你的嫌疑最大!”

  “你他妈说谁呢!”老四终于忍不住扇了老三一个耳光,那白净入初雪般的脸上登时肿起了几道红痕。老三又一脚踹到老四小肚子上,老四疼得差点跪倒地上去。老四抄起凳子就要往老三头上砸,老三一把打掉凳子,从老二床底下使劲拔下一根棍子对准老四的后脑就要砸。我连忙一把拽住老三的手,死命抢下棍子,“你俩没完了……”

  那棍子,我拿起棍子对着老二的床下比划了一下,原来是老二焊接在床板下的一根床架,辅助支撑床下半部分的,用处不怎么大。本来已经断了下来的,可能是老二自己把它嵌上去的。可是,这样一根床架子,老二为什么要把它费劲巴力地嵌在原处?为什么老三知道老二床下有这根架子,还抄起来打人?

  我忙拨通了市公安局鉴定中心的电话,忙得根本顾不得老三和老四在哪里。

  市局的同志带走了那根棍子,鉴定的结果是跟老八头上的伤口完全吻合,上面有老二、老三和另一个陌生的指纹。

  那个陌生的指纹?究竟是谁?我觉得自己终于拨开了层层迷雾,要解锁到事情真相的时候,中文系里又传出了一个不幸的消息:老三和老四因为严重打架斗殴,被系里勒令回家反省两周。

  老三和老四都没回宿舍收拾东西,就在系办公室被匆匆赶来的父母接走了。我现在都不敢在寝室住了,寝室里只有我和老二两个人。老二现在是出门都得遮遮掩掩的,她说现在寝室里就她一个人没出事,那就是黄瓤瓜掉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现在——谁不拿她当杀人犯看!

  不用当杀人犯了,我即刻就给市局的同事打电话:马上批捕老二和那个计算机系的打篮球帅哥!

  事情跟我料想的一样,那根棍子上的陌生指纹就是计算机系帅哥的!他,就是杀害老八的凶手!

  审讯室里,一头短发的老二颓唐不已地望着身穿警服的我,她冷冷一笑,还是那一脸的轻蔑得色,“你不用美,我早就看出你的身份了!尸体美容专业只有扬州大学才有,高考分数要在600分以上才能上。你这个智商怎么当上警察的?一个宿舍杀人案查那么久才查得出来!”

  我笑笑,“二姐……不,应该叫你……二哥!”

  老二瘦削的脸突然像过电似的抽搐了一下,眼神狰狞得可怕,像魔鬼般要把周围一切都吞噬掉一样。他站起来声嘶力竭地大吼道:“你……你说什么……你他妈……”

  “冷静冷静,”一个带着手铐的犯罪嫌疑人,旁边还有别的同事在场,我不怕他对我动手。“你想知道我是怎么看出来的?很简单。我从来没见你换过卫生巾,你每次洗澡都洗得特别快,你的洗化用品里只有香皂和一个大宝,你那么瘦却能一顿吃两个加厚加肠加薄脆的煎饼果子。篮球课上你弹跳力出奇地好……对了,最关键的一点,你连晚上睡觉都不脱胸罩的?每一个女生都懂得,睡觉不脱胸罩会得乳癌。除非你想掩饰,你压根就没有胸部。你,根本就是个男人!”

  “哼哼,”老二色厉内荏地冷笑了几下,眼睛像刀子似的向我刺来,“你说我是男人?那我怎么通过高考体检的?”

  “我知道你的学籍上的性别是女,那是因为你父母都认为你是女孩。你得的是阴茎畸形症。阴茎小到完全萎缩至外表看不见,对吗?我们国家刚建国不久有个京剧演员得的就是这个毛病,他还跟一个法国人恋爱结婚,那法国人一直以为他是女人。”

  “呵呵,就算我是男人,也不能证明是我杀了老八?”

  “不是你杀了老八,但你是协从犯。当你让我把围巾交给那个计算机系男生后,就没有了下文。我们都觉得你是被拒绝了,你和那男生没戏了。但我知道你的性格,你从那以后不看任何男生了,只能说明你把那男生拿下了。我就猜那男生能接受你,因为他自己就是个基佬。”

  老二冷得快结冰的脸上突然泛起了娇羞的红晕,他女人的感觉又回来了一点,“接着说。”

  “你们这段恋情是见不得光的。所以你10月7日那天和那男生在322约会,被老八撞见了。老八发现了你们的秘密,于是你们杀人灭口。你们本来就是从门窗跳进来的,走的时候是把原本扣上环的推拉门生生卸下来,跳窗户走的。能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的人,除了男生,就是全寝室体能最好的你了。哦,对了,你也是男生。但我就想知道,杀老八的时候,你不害怕吗?”

  老二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汽,“我……是她撞见了我们在那个……她叫起来……阿欢怕了,就一棍子敲下去……没想到劲那么大……”老二哭了起来,哭声越来越大,哭得肝肠寸断,“我知道当时老八就死了……我也怕……我真的没动手杀人……那棍子本来就是我床下掉下去的,我只是帮着藏好了棍子……”悔恨的眼泪顺着他的哀嚎滔滔而落,“我当时真是蒙了……”

  老二和计算机系的那个男生,这两个亡命“鸳鸳”被收监了。案子结束了,也给我带来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以前我看《陈情令》和《山河令》看得劲劲儿的,现在一想到这个案子,我从此不敢看耽美,今生拒绝“断背山”。

  两周后我又悄悄地来到了H大,看到了手挽手一起去食堂吃饭的老三和老四。瞧两个人那耳鬓厮磨的亲热劲,你吃我的雪糕一口,我喝你的奶茶一口,谁能想到两周前她俩还差点人脑袋打成狗脑袋啊!不知道以为她俩也出柜了呢!而中文系公告栏里获得了市级文明大学生那闪亮的大红喜报上,赫然印着阿俊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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