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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寺邪灵

时间:1970-01-01 08:00:00 作者:雕虫技 来源:鬼界网 手机阅读
  山谷之中岩峰重叠,涧壑湾环,虎狼成阵走,麋鹿做群行,山陵上松楠秀丽,荆棘漫牵,层层树影之中藏着一座百年古寺,上面悬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恒法寺”三个金漆大字。

  这里本来应该是一片钟磬悠扬,香烟缥缈的气氛,现在确实一片人声嘈杂,马蹄声,人的嘶吼声不绝于耳。但见寺庙大门紧闭,高悬的牌匾也歪歪斜斜,旁边插着几只箭矢,门前的红漆柱子上也是刀砍斧凿的痕迹。百十个面目凶狠的汉子,手持刀枪,围在寺庙门口,有的用刀柄和长斧砸门,骂骂咧咧,威胁要一把火烧了寺庙;有的人席地而坐,捧着酒囊尽情痛饮;还有的解开腰带,对着寺庙院墙解起手来。

  一个月前,前朝相国柳公在回乡途中不幸因病而亡,夫人郑氏带着相国之女柳碧云,扶柩回乡安葬。因天降大雨,道路难行,郑夫人和柳碧云来到河中府,将灵柩先寄存在这恒法寺之中。十几年之前这恒法寺年久失修,相国柳公曾赠送重金给方丈加以修缮,寺中和尚都感激柳公昔日之恩,对郑夫人和柳碧云都格外照顾。

  柳公在生前曾经和朝中一个马姓好友指腹为婚,将女儿柳碧云许配给了好友之子。如今那昔日好友做了兵部侍郎,其子马京瑾也考中进士,一男一女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本来计划着让马京瑾和柳碧云几年就结成秦晋之好,没想到柳公突然离世,柳碧云父丧未满,未得合成。恰逢暴雨连连,道路泥泞,又加上最近地界不太平,郑夫人只得暂住恒法寺,急急修书让人送到京师,呼唤马京瑾带人前来相助扶柩回乡。

  寺中和尚对郑夫人母女二人十分敬重,给一行人腾出了庙中上房,饮食用度一应俱全不说,还帮着处理柳公遗体,用香汤沐浴后涂以药酒,再抹上汞、砷之类的药剂,然后给遗体填塞耳朵、覆面、裹首、结跗、缚手,在外面再以衾包裹,以绞结扎,重新放入棺椁。郑夫人母女二人对众僧感激连连。

  柳碧云身边有一个妮子,名叫崔花影,略长了柳小姐几岁,是自幼服侍柳碧云长大的,因柳碧云闷在寺庙中颇为无趣,崔花影就常四处走动,有时还溜出山门,将外面一些有趣的见闻说来给柳小姐听。

  这寺庙后院还寄宿着一个落魄书生,名叫张西洛,官宦人家出身,但年幼父母双亡,书剑飘零,功名未遂,正在着寺庙中萤窗雪案,刮垢磨光,力图来年金榜题名。这张西洛生的一表人才,也算俊眉星目,那日崔花影无意中在后院看到了张生,暗自惊叹了一阵,向小和尚问了此人的来历,回去说给柳小姐听。

  柳小姐听了,只是笑着摇头,她自忖早已许配了人家,又如何对其他男子有什么兴趣,不过每每想起自己那未婚夫马京瑾,在京城中恶名狼藉,就不由得愁上心头。

  无巧不成书,一日柳碧云在寺中瞻仰佛像、拜谒方丈时,让外出的张西洛遇到了,那张生那可曾见到这可人的脸庞,只觉得眼花缭乱口难言,灵魂儿飞出半天外,一步也迈不出去,呆立在原地。

  柳碧云也发觉有人直愣愣望着自己,转眼一瞥,见是一青年男子,顿时脸上红云飞起,向方丈道了个万福,袅袅回房去了。腰肢娇又软,似垂柳晚风前。

  张西洛回过神来,佳人已去,兰麝香犹在,佩环声渐远,只剩几个小和尚扫地,看着他讪笑不已。张西洛厚着脸皮,打听那小姐的来历,打听清楚之后,回房倒在床上,不由得长叹一声,自己和这官家小姐出身有如云泥之别,更何况她早已许配人家,这可如何是好!

  “正是五百年前风流业冤啊!”他想道。

  张西洛自此茶饭不思,日渐消瘦,他夜不能寐,辗转反侧了几日,一更之后,万籁无声,终于忍不住跑到柳碧云厢房的西墙外,来回踱步,仿着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意思,在墙外高吟了一首绝句,以表倾慕之意。

  他吟完之后,伫立空庭,凄星冷雨,竹梢风摆,并无一人应答。

  张生一连十几天,子夜时分站在墙外吟诗,都如同石沉大海。一天夜里,他吟诵完毕,正在心情沮丧之际,忽然听到门扉声响,然后一块丝绢从墙上飘然而下,接着是有人回房间关门的声音。张西洛如获至宝,赶忙将丝绢捧在手中,一路狂奔回屋,点上油灯仔细查看。

  白色丝绢上字体清秀俊逸,俨然出自女子之手,写的一首西江月词令,细细品读,确是柳碧云婉拒自己之意。张生长叹了一口气,却又不舍得丢掉那丝绢,将它捧到脸前,仔细嗅着上面残留的香气,心中酸楚,沉沉睡了过去。

  等他第二日睡醒,已经是日上三竿,他小心将丝绢放在怀里,觉得既然柳小姐已经表明心意,自己不该继续纠缠,索性收拾行李搬出寺庙,远离这伤心之地。

  正在他收拾书籍之时,忽听得外面吵闹声渐响,张西洛放下行李,走出门外,但见一众僧人都神色紧张,寺庙大门紧闭,几个年轻体壮的和尚正在用粗木顶住大门,其他人也都手持烧火棍和禅杖,一幅惴惴不安的模样。

  张生心头一紧,忙抓着身边的一个人问。原来距这里二三十里的盘龙山上有一伙儿强人,个个都是脸上刺字的亡命之徒,啸聚山林,打家劫舍,杀人如麻一般。他们从被劫的香客口中得知,恒法寺里有一个倾国倾城的柳小姐,容貌如同离了碧霄的天仙一般。

  那山中为首的强人叫做廖立虎,听的心痒难忍,披挂上马,舞着狼牙棒,带着一众手下,呼啸冲下山来,直奔恒法寺,就要强抢柳小姐。亏得外出挑水的和尚眼尖,远远望见林中尘嚣喧闹,马蹄嘶鸣,杀气冲天,急急忙忙奔回寺院报信,群僧慌忙掩上山门,据贼于院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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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贼人看到山门紧闭,高墙难越,也没带攀援的器械,里面的众僧早有了戒备,一时间难以攻打进去,气的七窍生烟,在墙外高声叫骂,令和尚立即将柳碧云献出,不然伽蓝尽数焚烧,僧俗寸斩,不留一个活口。

  郑夫人听得消息如同灵魂离了壳一般,不住啼哭。两廊下僧俗齐聚,共商对策,柳碧云气得脸色发白,说要寻一个白练套头寻个自尽,也不能辱没先祖。

  众人七嘴八舌,莫衷一是,说是要舍命保护老太君和柳小姐的也有,说是要保得诸僧无事得安稳、免得殿堂化作灰烬的也有。

  崔花影见势头不妙,高声向郑夫人说道:“老夫人,我别有一计,不如拣一人,建立功勋,杀退贼人,扫荡妖氛,小姐可与这人倒赔家门,情愿与英雄结婚姻,成秦晋!”

  此话一出,郑夫人柳碧云母女都是目瞪口呆,郑夫人道:“可是我家孩儿早已许配给那兵部侍郎之子马京瑾……”

  “夫人!”崔花影柳眉倒竖,厉声道:“远水不解近渴,贼人就在高墙之外咫尺之隔,众人的性命,小姐的清誉就在这顷刻之间,情势危若累卵,还请夫人当机立断!”

  崔花影自幼性格泼辣,人情世故要达练许多,眼见着强人在外叫嚣,寺内的僧俗众人又不齐心,说不定那贪生怕死之徒占了上风,鼓噪着把柳碧云送出门外以求苟且性命,她急切之际想出这权宜之计,重赏之下,要鼓动那勇武之人出力杀贼,她想着,如果能事成,之后的事情就可以再慢慢商议,毕竟离了这荒山古寺,凭着相国家族和兵部侍郎的影响力,想要反悔也易如反掌。

  郑夫人思索片刻,也只能无奈点头。围在柳碧云身旁的一众僧俗齐齐望向柳小姐,那小姐眉黛青颦,莲脸生春,恰好似那倾国倾城的太真一般,别说是俗人,就连一众青年僧人也不免心旌飘摇,情难自禁,看得一旁的方丈是长叹一声。

  众人望望柳碧云,又回头打量着四周的高墙,侧耳倾听墙外隳突叫嚣的贼人,估摸着自己的身手,能在这么多贼人手下走几个回合,大多数人想了想,都气馁地垂下头。

  崔花影焦急地来回扫视着众人。

  片刻之后,一个黑塔般的汉子分开众人,向前迈了一步,只见他身材高大,虎体彪形,须发怒张,形容丑陋,咧嘴沉声道:“既然老太君点头承诺,项某人就今个献丑一回儿,不是咱家自夸,咱背后这把鬼头刀,也是饮过贼人头颈鲜血的!”

  柳碧云见此人举止粗鲁,犹如恶神星一般,心中惧怕,向后退了一步。崔花影迈上一步,拦在小姐身前,脆生生地说:“如果壮士能杀退贼寇,相国夫人必定重金答谢!”

  “重金答谢咱不稀罕!”那大汉哼道:“刚才大家都听得了,老太君同意把柳小姐许给杀退贼人的英雄好汉,咱也没别的本事,平生一是喜欢砍人,二是嗜好美色,今天为了和柳小姐圆房,咱就是命也不要了也得把那匪首脑袋砍了……”

  崔花影听得脸上一寒,正要发作,突然见那汉子大口一张,喷出一口鲜血,原来一只利箭从他后脑射入,由上而下,斜斜地贯口而出。那姓项的汉子顿时倒地,四肢抽搐,怕是活不成了。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冲大殿里面跑去,身后弓弦声大作,一排箭矢从天而降,转瞬间插在众人刚才立足的地方。

  墙外传来匪首廖立虎的喝止声:“你们这帮鳖孙,要是伤到柳小姐怎么办,我非砸死你们不可!”

  外面一个贼人赔笑道:“刚才不是听里面有个夯货自吹自擂,说是要取老大你的性命,小弟气不过,就听着那厮声音,估摸着射了他一箭。没想到其他兄弟手痒,也是一阵乱射,忘记了柳小姐还在里头,哈哈哈。”

  那人转头向着院里大声喝道:“那姓项的夯货,你死了没有?没有就哼一声!别连累了柳小姐贵体!”

  匪首廖立虎哈哈大笑:“鬼头刀项老三,这种角色你管他作甚!我右手扶着家伙撒尿,左手用狼牙棒,都能削了他的天灵盖,此人何足挂齿!”

  众人在寺庙内听得外面的对话,都骇异不已,原以为是一伙儿草寇,只是胜在人数众多,但没想到还有如此本领的人,刚才还跃跃欲试的几个健儿,顿时心沉似水,如同霜打的茄子,都闭口不言了。

  郑夫人和柳碧云二人见状,如坠冰窟,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掉了下来,正手足无措时,张西洛走上前,低声说道:“夫人小姐不必惊慌,小生有个对策。”二人连同崔花影,急忙围在张生身旁,犹如落水之人抓住稻草一般。

  原来据此一百里外有个大庄园,少庄主姓杜名猛,这杜猛平日喜欢舞枪弄棒,弓马娴熟,最好结交豪客,几年前上京赶考时和张西洛同宿一店,攀谈后一见如故,就结了个异姓兄弟。杜猛后来名落孙山,屡试不中,索性弃了那考功名的念头,专心在家打熬力气,练得一身好武艺,养着几百庄客。

  张西洛对三人附耳低言,说自己愿意冒险出寺,赶往杜家庄搬救兵,但还需几天时间,要寺庙方丈用个缓兵之计拖住贼人。一旁的长老听了,抚掌赞叹张生勇气可嘉,依言而行。

  方丈先在院内喝住贼兵,说是要请廖立虎答话,让外面人休要射箭。廖立虎听了,隔着墙呵呵大笑:“我和你这老和尚有什么可说的,我又不是龙阳君,快些把小姐送出来才是正事!”

  那长老走到墙壁边,高声喊道:“老夫人本待将小姐出来,送与大王,奈何小姐有父孝在身,大王若要做女婿,可按甲束兵,退出一射之地,限三日功德圆满,小姐脱了孝服,换上颜色衣服,在出门嫁于将军,岂不更好?”

  廖立虎沉吟了半晌,说道:“如此说来,也有道理,但和尚你休要耍我,三日后小姐若不出来,我着你人人皆死,个个不存。你回去对老夫人说,咱这么好的女婿,有兵有马,金银不缺,赶紧叫她招了吧!”

  等到子夜时分,四下悄无人声,张西洛饱餐一顿,背了行囊和宝剑,在院落一个偏僻地方攀援上墙,几个僧人将打结成绳索的衣物抛了上去,好叫他附索而下。张生屏气凝神,小心落地,待观察四面无人,又将那绳索抛了回去,免的天明叫人发现。

  张生整了整行囊,蹑足潜行,天色阴暗,雾气弥漫,不辨星斗,他只能凭记忆摸索前行。一直往前飞奔了三四里路,周回一遭野水,四围三面高冈,堑边河港似盘蛇,濠下柳林密如雨。

  张生正在疾走的时候,突然听着背后马蹄声急,心道不好。还没来得及寻找藏身之所,两匹马已经飞驰到近前,一前一后见他拦住,马上两个强人看着张生,哈哈大笑:“亏得爷们夜里起来撒尿,竟然抓住一条漏网之鱼。”

  张生心跳如擂鼓,反手抽出背上的宝剑,摆出迎敌的架势。对方二人笑得只打跌,险些从马上摔下来:“秀才,就你这花拳绣腿,也想和爷爷过招?”

  “小贼,你来试试便知。”张西洛深吸一口气,定下神来,他早年也习过刀剑,并非弱不禁风的书生。不过以一敌二,今天怕是凶多吉少了。

  那两人冷笑一声,翻身下马,抽出朴刀,说道:“等会爷爷就割了你的头,天明到大王那里讨赏钱。”

  二人不紧不慢地朝他逼了过来。

  突然侧方一道黑影闪过,将一个山贼扑倒,径直滚进了一旁的树丛。

  事发仓促,当场的人都吃了一惊,张生和另一个贼人都转身朝那树丛望去,只听的那里面打成一团,有人厉声尖叫了一两次,接着没了动静。

  还站着的那贼人喝到:“老六,你怎么了?你是在和谁厮打?”

  那人喝问了两三次,只见那叫老六的山贼慢慢从树丛中探头爬出,衣服破损凌乱,右手还握着带血的朴刀,显然是刚才有一番恶斗。

  “你个龟孙,吓死老子了,”站着的那个贼人骂道,“刚才是谁扑倒你了?你已经结果了那厮?”

  那叫老六的吃力前爬,突然仰头喊道:“三哥救我!”

  天空昏沉,暗夜无星,林中雾气弥漫,张西洛和那贼人方才发觉不对,定睛看时,那叫老六的贼人下半身已经不见,他只用双臂撑着上半身爬出了树丛。

  张西洛汗毛倒竖,后退了一步,握紧了手中宝剑。剩下的那贼人怪叫一声,挥刀护着周身,飞速朝自己的马匹退去。

  饶是张生没什么江湖经验,也能觉察到不妙,四周林里传来密密的沙沙声,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急速迫近一般,也不知是人还是兽。

  地上的那半截贼人还在兀自惨叫,不过声音越来越小,另一个贼人已经翻身上马,张西洛也奔向剩下的那一匹马,紧紧握着它的缰绳。

  那贼人本来要策马奔逃,但看着张西洛牵了同伴的马匹,扭身张弓搭箭,就要向他射来。还未等他松手放弦,两条黑影从右侧扑了过来,直接将他撞到马下,来势之猛,连带着将马匹也撞翻在地。

  紧接着几条黑影又扑了过来,将那一人一马摁在泥地上,放口猛咬。

  张西洛定睛望去,那些东西牙尖齿利,身上毛发黝黑,身材如同狼般大小,心里一沉,本来想冒险闯重围搬救兵,救柳小姐于水火之中,哪想到出师未捷,先遇到狼群,自己一未成家二未考取功名,难道今天就断送在这狼口之中了?

  那贼人负痛惨呼不已,伸手朝张西洛抓去,大喊道:“秀才救命!”

  张西洛还没来及答话,只见他举在半空中的手臂已经被啃断,掉落在地,那贼人血流如注,也是无法回天了。

  张西洛深吸一口气,强行勒住惊慌不已的马,飞身跳了上去,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能坐以待毙,若能驾马飞奔,方能有一线生机。

  张生双腿一夹,想要策马飞奔,哪想到那匹马立在原地,纹丝不动,竟像是腿软了一样。

  张生心里急躁,用剑身抽了几次马臀,仍然无济于事,忽听得前方传来咝咝之声。他抬头一望,险些惊得掉下马来。

  正对面漆黑的丛林中,出现了几十对猩红的眼睛,悄无声息地瞪着自己,片刻之后,那些重重黑影从树丛中走出,离的张西洛更近了些。张生胯下的马不断后退,脖颈乱抖,如同受了惊吓一般。

  那些黑影更近了些,却不是狼,而是如同狼犬大小的老鼠,巨齿外漏,口中腥气迫人,想必刚才吃掉两个强人的就是这些东西。

  张西洛看着这些硕鼠将自己团团围住,自己势单力孤,想来是无逃生之路了,长叹一声,将手中剑往回一掣,就要往自己脖颈抹去。

  最前面的硕鼠突然叫了一声,人立而起,前爪朝着张生指了一指,张生停下手中动作,不解地看着它,竟然觉得那头硕鼠仿佛在笑。

  天下成平已久,虽然偶有流寇作乱,异族骚扰,但没听说过中原之地闹过妖怪啊,张生望着那头诡异的老鼠,头上冷汗渗出。

  领头的那只硕鼠猛地转身,口中急促地叫了一声,鼠群瞬间如同潮水般退去,隐匿于森森山林之中,只留下一地的骸骨和淡淡血腥气。

  张生楞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劫后余生冷汗岑岑,他快马加鞭,星夜奔赴杜家庄。

  到第二天日头偏西,张生方才赶到杜家庄,人困马乏,几乎就要站立不住。他让庄上仆役代为通报,那少庄主杜猛急忙出门迎接,要为他接风洗尘,张生等不及用膳,急急向杜猛讲明情况。

  杜猛听了只是冷笑,说他听闻盘龙山贼人近几年无恶不作,骚扰乡里,早就有意铲除,他现在正纠集附近几个村镇的数百健儿,操练武艺,射弓走马,准备停当后要一举上山剿灭他们,没想到这伙匪人竟然自己离巢而出,正是天赐的好机会。

  杜猛一声令下,让手下杀了两头肥水牛,从窖里去了数十坛造下的好酒,先烧了一陌顺溜纸,请来了族中杜姓长辈和附近健儿头领,都到庄中草堂,序齿坐下,让庄客一面把盏劝酒,一边品尝牛肉。

  酒过三巡,杜猛向众人介绍了张西洛,又说了盘龙山的廖立虎围困恒法寺的事,他说道:“这些强人既然大弄,必然早晚要侵略咱们的村庄,倒不如趁这个机会,各家准备,集合壮丁,预备兵械,一鼓作气灭了他们,既能剪除心头一患,又能从官家那里领到万贯赏钱,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杜猛在当地素有威望,众人皆道:“我等皆村夫,贼人当前,都靠大郎做主,谁敢不从?”当晚众人谢酒,各自分散,归家准备器械,栓束衣甲,整顿刀马,准备清早出发。

  当晚张西洛和杜猛抵足而眠,张生辗转反侧,除了担心柳小姐安危之外,回想起林中那渗人的硕鼠,也是阵阵后怕。他白日里也曾向杜猛描述过这桩怪事,但杜猛只笑他心急眼花,误将狼豕之类的当成了妖鼠。

  “就算是真有妖怪,”杜猛拍着他肩膀,“凭咱弟兄带着这数百条好汉,明火执仗,披坚执锐,强弓硬弩的,准叫它有来无回!”

  张西洛望着旁边鼾声大作的杜猛,叹了口气,转身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早,庄上蒸了馒头,烫了酒,每人三碗酒,两个馒头,一斤熟肉,众人饱餐一顿。杜猛在庄上敲了锣,那庄前庄后,庄东庄西的健儿,听的声响,都拖枪拽棒,聚起两三百人马,一起来到庄前的走马场上。

  只见杜猛身披朱红甲,上穿青锦袄,下着墨绿靴,腰间系着皮搭膊,前后掩铁心,一张弓,一壶箭,一把三尖两刃刀,肘后一把黄铜八棱锏,胯下一片火炭赤马,端的是威风凛凛,前面三五十个健壮的庄客手持兵刃,在前面开道,后面百十个膀大腰圆的家丁驾着马车,押送粮草器械。

  张生和其他健儿看他队伍齐整,人强马壮,不由地齐齐喝了声彩,众人呐喊一声,策马跟上,一行人直奔恒法寺。

  众人直到傍晚才飞奔到庙前,那边早有探马报之匪首廖立虎,那强人冷笑一声,对手下说道:“看来那和尚、小姐都不老实,想办法搬来了救兵。小的们,等会我干翻了来人,咱定要血洗这破庙!”

  两下将阵势摆开,弓箭射住阵脚,数百只火把明晃晃,照的如同白昼一般。廖立虎驱马前行,身上裹着金生铁甲,手中一把狼牙棒,斜眼望着对面道:“哪个不长眼的要来送死!”

  杜猛策马出阵,笑道:“瓶儿罐儿也有个耳朵,连你爷爷杜猛的名号都没听过!”

  廖立虎哦了一声,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我平日听闻你本领高强,算个大虫,兄弟们都劝我不要撩拨你。但一山不容二虎,我今天倒要看看,咱俩谁才是真大虫?”

  杜猛回手一指,冷笑道:“听闻你山寨有五个头领,不知今天来了几个?我带了五辆陷车,正好送你们去上路去吃牢饭。”

  廖立虎大怒,拍马冲上前来,两骑人马来往交错,厮杀起来,一个如南山猛虎,一个似北海蛟龙,龙怒头角峥嵘,虎啸爪牙狞恶,兵器相交,冲撞出火星点点,如铜叶振摇金色树一般。廖立虎一开始欺杜猛长途奔袭而来,定是人困马乏,不能鏖战,哪想到杜猛精神抖擞,一柄三尖两刃刀舞得水泼不进,毫无半点懈怠之像。

  后面的贼人看廖立虎久战不下,心中焦躁,那善射的二当家驱马来到阵前,暗中搭箭,开满弓,瞄着杜猛后心飕的只一箭。杜猛听到背后弓响,将身子左来右去,等那箭到了近前,身子向后一倒,那箭擦身而过,让杜猛咬在口中。杜猛的马收勒不住,只顾跑来,廖立虎心中一喜,暗道:“想必是中了箭!”原来杜猛双腿有力,夹住马鞍,身子却是坠不下来。

  那廖立虎勒转马,直奔着杜猛过来,要补上一刀,两个马头正好迎着,间隔不到数尺,杜猛跳将起来,大喝一声,廖立虎一惊,道:“竟敢使诈,吃我一棒!”使劲全身力气,狼牙棒朝杜猛脸上戳了过去,杜猛略一侧身,让过对方兵器,那廖立虎却扑入他怀中。杜猛轻舒猿臂将他提了起来,重重摔在地上,廖立虎还想爬起来挣扎,杜猛换了短兵,右手挥出,一锏将他打晕。

  后面的贼人看到廖立虎倒在泥地里,生死不知,大惊失色,后面几个头领还想出来拼死相救,杜猛那肯给他这机会,大纵庄客家丁,一股脑掩杀上来,那伙山贼本来人数就不敌对方,现在群龙无首,东西乱窜,各自逃生。

  杜猛带人杀了一阵,唯恐追敌太深,折损人手,敲锣唤回乡党和庄客。一行人回到寺前,方丈带着一众僧俗开门迎接,对杜猛和张西洛千恩万谢。杜猛等人见过了柳小姐和崔花影,但郑夫人因惊吓忧虑,卧病不起,现在正由僧侣照看。

  杜猛命人囚了廖立虎和其他俘虏,推到后院,严加看守。方丈令人治了酒席,答谢杜猛等人,众人把酒言欢,相互吹嘘,说些武艺和杀贼的经历。喝的半醉耳热之际,崔花影代柳小姐向众人敬了三巡酒,说了些感谢的话,又恳请杜猛能多逗留几日,以防贼人去而复返,毕竟眼下老太君生病,一时三刻无法上路,只能等待马京瑾带官差来护送才能启程回乡。

  张生见她提到马京瑾,又想起这兵部侍郎之子和柳小姐的婚约来,虽然自己搬兵救人,但许配一说怕是如同泡影梦幻了,不由地愁上心头,心中酸涩,低头不语。宴席对面坐着的柳碧云看他这幅表情,心中立即猜到他所想何事,也低头微微叹了一口气。

  杜猛却不知这其中细节,他一口应允了崔花影,又和方丈知客等聊起了江湖趣闻,谈些闲话,说得入港,那些乡党健儿也都推杯换盏,不亦乐乎。

  张西洛心中有事,嘴里发苦,默默推杯离席,走出殿来。他走到外院,凭栏而立,听着冷风飒飒,摇动树梢,心里怅然若失。

  张生回头望了望殿中宴席,隐约听到谈笑声,丝竹声,和自己落寞的心境格格不入,苦笑了声:“热闹却都是他们的。”抬腿朝院子深处走去,四下幽静,偏僻处并无人行,点苍苔白露泠泠。张西洛心中有事,口中不由地说出声来:“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翩翩兮,四海求凰……”

  正在踱步前行间,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咳嗽一声。

  张生一惊,回头看时,却是柳碧云,她略一躬身,叉手施礼,口中道:“万福,先生。”

  张生看她粉颈低垂,峨眉颦蹙,芳心无那,脸蛋吹弹可破,夜幕下格外颜色动人,心中一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柳碧云见他不说话,还道他在生闷气,低声说道:“今日我一家之命,皆先生所救,我本该结草衔环,肝脑涂地以报先生大恩大德。”说着就要跪倒。

  张西洛大吃一惊,慌忙上前将她架住,说道:“此次贼人之败,皆众人之福,万一杜兄不至,小生仅一腐儒,身无缚鸡之力,我辈皆无免死之术。此皆往事,不足挂齿。”

  张西洛扶起柳碧云后,两人各自退后一步,相顾无言。

  柳碧云沉吟了半晌后,说道:“其实先生对我的心意,小女子都明了,只是我婚约在身,母亲反悔先前承诺,父母之命难违,倘若我随了先生,那兵部尚书之子从京城前来,事将如何?”

  张生道:“自寺中一见了小姐后,不想今日有这般波折,也是小生痴心妄想了,姻缘非人力所为,天意尔。”说完,张西洛叹了口气,转身就要走。

  柳碧云急忙上前,拽住张生衣袖,说道:“先生有活我之恩,家母定会以金帛相赠,先生拣豪门贵宅之女,别为之求,不知先生台意如何?”

  张生惨然一笑,说道:“小生自从见了小姐一面,心里那还能装得下别人,曾为沧海难为水,小姐这话还是不要再提了。”

  柳碧云脸上一红,深深地低下了头,说道:“倘若碧云能早些遇到先生……倘若我性子能不这么软弱……”

  她突然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双手捧着递给张西洛,说道:“这时祖上传下来的美玉,我一直带在身边,如若先生不嫌弃的话,还请收下,睹物若见人。”

  张生心中一颤,伸手接过,玉犹存香,他百感交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抬头朝柳小姐望去,云敛晴空,冰轮乍涌,见她眼波流转,似乎心中有无数言语要对自己倾诉。

  两人正无语凝噎之时,突然听得身后墙上有人嗤笑,声音尖细:“看这对痴男怨女,死到临头,还别恨离愁的,直叫人肉麻!”

  柳碧云抬头向后望去,脸色大变,一声惊呼,张西洛慌忙回头看去,只见墙上一排黝黑的身形,距离甚远,看不清来者的面目,只看到一双双闪亮的眼睛,不怀好意地瞪着自己和柳小姐。

  张生大惊之下,将柳碧云挡在身后,抽出剑来,大喊道:“有贼人,来人啊!”

  不多时,众人听得动静,一起擎着火把兵器,鼓噪而来,将这院墙处照的如同白昼一般,众人听了二人陈情,将院墙内外搜了个遍,并未发现有人的踪迹。杜猛还不放心,带了十几几个得力的手下,策马巡视了一圈周围的树林,也是一无所获。

  众人正在奇怪间,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说也许是书生小姐一时眼花,误将野猫野狗之类看成了贼人,但也有人说猫狗之类何能口出人言?定是那伙贼人身手了得,来去无踪。

  崔花影扶着柳碧云,那小姐脸色发白,手指不住颤抖,张生看了心焦,安慰道:“区区毛贼而已,小姐且宽心,有杜兄等人和小生在此,誓保小姐一家平安。”

  柳小姐附到张生近前,低声说道:“方才我看得真切,总觉得墙上那些黑影,并非人类……”

  张生听闻此言,头皮发麻,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一个庄客举着火把飞奔而来,面如土色,大喊道:“不好了,少庄主,后院出事了!”

  众人看他这慌张神色,都是一惊,冷风一吹,身上酒都醒了,一起赶奔后院。

  原来那后院是杜猛等人囚禁廖立虎和其余山贼的地方,一辆陷车囚了廖立虎,其余几辆关了几个身材强壮的贼人,其余喽啰被剪了双手,一起绑在囚车附近,有十几个杜家庄家丁看守。

  众人来到后院一看,却都是目瞪口呆,五辆囚车都被劈成了碎木,几十个看守和俘虏都不见踪影,地上片片血污,腥气逼人。一堆碎木下好像有东西在蠕动,大家壮着胆子,用刀枪挑开木块,却是那贼人廖立虎,躺在地上,眼神癫狂,披头散发,满身血迹,看着天空嗬嗬傻笑。

  杜猛眉头一皱,喝到:“廖立虎,你这厮休要装傻!刚才发生了何事,你给我从实招来!”

  不管众人如何打骂,那廖立虎只是嗬嗬傻笑,连呼痛都不曾有一声。杜猛心头焦躁,又纳闷不已,如果是贼人来夜袭,为何杀了看守,却不把匪首救走?自己留下看守廖立虎的家丁,也并非庸手,为了一声不吭就让人结果了?

  杜猛看着一地血迹,想起自己的家丁惨遭毒手,怒从心头起,抽出一把腰刀,迈上前一步,架在廖立虎的脖子上,喝到:“你这贼汉子,害了我这么多兄弟的性命,再给我装傻充楞,我就一刀送你归西!”

  张西洛慌忙从人群中站出,抱住杜猛:“兄长切莫冲动,当下情势不明,杀了此人,也于事无补,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杜猛啐了一声,恨恨放下刀,正要说话,忽听得廖立虎怪叫一声,直愣愣瞪着张西洛,脸上却是没了傻笑,一幅惊恐的模样。

  张西洛扭头看他,问道:“你认识我?”

  “是你引来的!”廖立虎抱头嚎叫,转身连滚带爬,想要逃走,“他们是你引来的!不祥!”

  几个健壮的家丁赶了上去,一顿拳打脚踢,将廖立虎重新捆绑上。

  “此人也许真疯了。”杜猛和张西洛相顾摇头,“他到底看到什么了?”

  众人疑虑,杜猛安排人手,加紧戒备,一夜无话。等到第二天天亮,那盘龙山的二当家带着几百山贼去而复返,在寺庙门口高声叫骂。

  杜猛等人披挂上马,开门迎敌。对面的贼人破口大骂:“那乡野村夫,快些乖乖将我大哥和其余兄弟好生送出,再将柳小姐洗干净了一并献出,否则叫你们寺内僧俗无一活口!”

  杜猛眉头一皱,舞着兵器就要上前厮杀,张西洛忙身手一拦,向着对面高声叫道:“你们昨夜不是派人潜入寺中,害了我们许多兄弟,还把你们同伙都救走了不是?”

  对面贼人一怔,几个头领相视一望,然后勃然大怒,喝到:“那酸秀才,你胡说八道什么?莫不是你已经将俺家哥哥害了,用这些话来搪塞咱们?等会定要活剐了你这厮!”

  对面贼人再不说话,二当家将手中水绿沉枪一舞,几个头领纵马直驱过来,杜猛咬牙迎头而上,厮杀在一起。杜猛武艺高强,怒气起如云发电,威风上逼斗牛寒,对面来的四个头领本领也不弱,五个人斗成一团,枪来刀往,难解难分。

  后面的山贼眼看取胜不易,鸣锣擂鼓,齐声呐喊,用藤牌顶着弓矢,仗着人多势众,就要掩杀上来。这边杜家庄的人马也是挑起长枪短刀,呐喊一声迎上,两边人马都在一起,杀声遍野。只见烈烈旌旗似火,森森戈戟如麻,马蹄来往乱交加,乾坤生杀气,不知胜败属谁家。

  那伙山贼,上次吃了亏,这回自然倾巢而出,人数却比杜猛等人多了不少,时间一久,杜家庄这边人马渐渐乏力,眼看就要支撑不住。那山寨二头领狂笑道:“小的们,给我把他们团团围住,休叫走了一人,今日定要给大哥报仇雪耻!”

  杜猛抽空回身看是,见一些山贼喽啰已经攻到寺庙门口,几个青年和尚拿着棍棒禅杖苦苦抵挡,眼看就要坚守不住,他心焦如焚,苦于被那四个头领缠住,没法回驰相救。

  张西洛挥着宝剑左右格挡,只觉得眼冒金星,口中泛苦,臂膀似乎有千斤沉重,贼人势众,自己这边今日怕是要大败亏输,雨零星乱了。恍然间听得身后家丁庄客齐声呐喊,往前一看时,只见那山路上尘土飞扬,尘头起处,数面旌旗飘扬,为首一个军官都统制骑在一匹胭脂马上,身穿连环吞兽面狻猊铠,披一领绣云霞绛红袍,手持一口熟铜刀,后面跟着几百军卒。

  张西洛看到官兵前来,精神一振,大喊道:“乡亲们,官军到了,咱们拼力上前,贼人跑不掉了!”

  众人来了精神,身上添了力气一般,将那强人打的节节后退,只盼得那官兵在贼人后面夹击,如同瓮中捉鳖一般将这伙强人擒住。

  哪知道那群官兵并不上前,远远站在官道上,听了下来,一众军卒看着厮杀的两伙人,都是嘻嘻哈哈,一幅看好戏的模样。

  张西洛见状高声喊道:“军爷,这是盘龙山的贼寇,围住了恒法寺要抢夺柳相国小姐,这里乡亲们正在抵挡贼人,还请军爷祝我们一臂之力!”

  其余庄客见状,也纷纷叫嚷,但那边军卒就是不为所动。

  盘龙山强人头领见识不好,慌忙鸣金收兵,带着一众喽啰望后便退,边退边骂道:“乡野村夫,爷爷们早晚抓了你们,叫你们悔不当初!”

  等强人们撤得干净,那对军卒才缓缓走近,张西洛气的牙痒,杜猛眼欲喷火,见了那都统制,高声叫道:“大人为何不助我等一臂之力,将那伙贼人一并擒住!”

  那都统制哼了一声,旁边几个偏将立即弯弓搭箭,对着杜猛,张西洛又惊又怒,问道:“我等皆是良民,为保护寺庙拼力厮杀,大人这是何意?”

  “我怎知你是良民还是贼寇?”都统制冷笑道:“说不定你们是贼人同伙,在这里假意相斗,要赚我们。我保护的可是兵部侍郎公子,如果有个闪失,你们这些村夫,一百人的性命都不够相抵!”

  杜猛睚眦欲裂,指着身后倒地流血的众人,怒道:“这些都是和我一起抵抗贼寇的乡亲,一腔忠勇,血溅沙场,怎能被人凭空诬陷了清白名声!”

  那都统制被他一呛,脸上一红,恼羞成怒,喝到:“来人啊,把这伙乡野村夫都给我拿下,竟敢冲撞本官,冒犯马公子!”

  傍边军卒抽出兵刃,这边家丁也怒目而视,眼看双方就要打将起来,寺中方丈听得消息,慌忙带人出门,高喊道:“军爷使不得!这些乡亲确实是忠勇之人,没有他们抵御贼人,老衲和柳小姐一家怕是早就遭了毒手。”

  “柳小姐安然无恙否?”后面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只见一个头戴玉冠,手摇折扇的肥胖公子,从一顶软呢轿子中慢慢迈出,斜眼看着方丈。

  方丈打了个稽首,说道:“亏得众位乡亲拼力相救,柳小姐和老夫人都安然无恙。敢问尊驾就是马公子?”

  来人正是兵部侍郎公子马京瑾,他神态倨傲,也不正眼看杜家庄众人,身后还跟着数个小厮,手里拿着弹弓、吹筒、粘杆,一个个围住马公子,舔脸嬉笑。杜猛和张西洛拼杀了半日,衣甲不整,汗流浃背,身上都是点点血污,看得着马公子和手下一个个油头粉面,神态浮夸,带着轻慢之意,不由得心头火起,但想道自古民不与官斗,也只能暗自咬牙忍耐。

  “那老和尚,”马公子尖声道:“我来这里是接柳小姐的,不是被这群臭烘烘的汉子围着看的,你赶紧带我进去,我要一亲玉人芳泽啊。”说完又笑了几声,张西洛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方丈慌忙道:“马公子这边请,老衲为公子和将军带路。”

  杜家庄一行人只得让开道路,看着马公子和都统制一行人进入寺庙,这伙军人枪刀流水急,人马撮风行,并不将杜家庄众人放在眼里。

  杜猛等人心里有气,口中低声乱骂。张西洛突然间看到队伍中有个道士,只见这人一身道服,星冠曜日,神剑飞霜,腰间系杂色短须绦,背上悬宝剑三尺水,这人身形高大,相貌清奇,张生暗自思量,此人怕是有些来历。

  这道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囚犯,身形健壮,相貌古怪,丰神爽雅,一身破旧僧袍,上面血污斑斑,身上戴着一副二十五斤死囚枷锁,背上两柄金灿灿的刀勾穿着琵琶骨,刀上兀自有血滴渗出。但这囚犯脸上一副冰冷模样,也不呼痛,步履如常,跟着那道人。倒是那道士却不是回头顾往,仿佛怕这囚犯跑了一般,神色中隐隐有忌惮之意。

  张西洛看着囚犯后面还跟着一队兵卒,似乎怕他跑了一般,低声道:“不知道这人犯了何等罪过,戴着枷锁还有恁多人看守。”

  杜猛道:“谁知晓这些!不过这人身子骨倒是硬朗,受了如此折磨都不吭一声,还能正常行走,也是条汉子。”

  不多时,马公子一行进了寺庙,在厢房见了柳小姐和崔花影,郑夫人卧病在床,没出来见客。那马公子见了柳碧云的模样,三魂七魄飞出天外,双眼放光,口中开始说些放肆不经的话起来。柳碧云见他举止猥琐,眼神油滑,心中叹了几口气,但现在被困山中,需仰人鼻息,不得不强颜欢笑,与之周旋。

  那都统制名叫庞春,领兵进了寺院后就开始聒噪不已,全然不顾这里是清修之地。他手下发现被绑着的廖立虎,喜笑颜开地押了上来,庞春抚掌大笑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今年功劳簿上又多了一笔。”

  杜猛忍不住气愤,上前和他争论,质问他怎能将这擒住廖立虎的功劳夺去?张西洛和几个年长的庄客将他拦腰抱着拖了出去,私下悄声道:“看着都统制气量狭小,不是善类,倘若惹恼了他,只怕此人日后挟私报复。”

  那些军士喧嚣吵闹,强夺杜家庄众人的器械粮草,众人都是怨气冲天,几乎就要推搡起来。杜猛见状,召集健儿头领,说既然官兵已到,贼寇不足为虑,但这群官兵军纪散漫,时间一久必生龃龉,大家还是尽早还乡的好。主意已定,众人勒马束衣,就要赶回杜家庄。

  张西洛犹豫再三,向杜猛说道:“我本想随兄长一起回乡,但实在放心不下柳小姐,兄长可先行一步,我等柳小姐动身上路后再到杜家庄与兄长汇合。”

  杜猛见昨夜柳碧云和张西洛独处一地,心中隐隐猜到了几分,他和崔花影聊得相熟,后来也打听了几句,明白张西洛的隐衷。他长叹一声:“贤弟,自古婚配讲究门当户对,你和这柳小姐差的太远,她又早有婚约,这未婚夫都带兵上门了,你又何必留在这里,自讨没趣?”

  张西洛惨然一笑,说道:“就算是自讨没趣吧,我也想看她最后一眼,等她安全上路回乡,方才死了这份心。”

  杜猛骂了句迂腐,然后说道:“这里贼人尚在,险象环生,再加上那马公子和庞春都不是善类,我怕你一个人在这里吃亏。也罢,就让乡党先回乡,防备贼人骚扰杜家庄,我权且在这里陪你两天,以防你这傻书生做出什么痴情迂腐的事情来,别妄自丢了性命。”

  商议完毕,杜猛让众人先行回乡,自己留下陪着张生。庞春听闻手下来报,说杜家庄众人要走,只是冷笑,说:“这些乡野匹夫留在这里也无甚用处,反倒添乱,让他们走了清净。”

  午饭过后,杜猛和张西洛想找崔花影说话,问问柳小姐的情况,却被僧人告知郑老夫人病情加重,柳碧云等人正在榻前伺候,寸步不离。张生怏怏不乐,杜猛一边宽慰他,一边陪他在寺院中行走散心。

  两人正行走间,忽听得前面院墙拐角处,有几人议论的声音,只听到一人说道:“那柳碧云虽然生的俊俏,但风韵却是差了,整天紧绷着一张脸,对本公子都不假颜色,哪里比得上京师里那些表子娼妓,会婉转奉迎,哄得本公子开开心心的。话说离开京师这么久,我还甚是想念那些娇娘哩。”然后是众人附和拍马的声音,说什么公子风流雄壮,必然会让那些女子念念不忘之类的。

  两人听得摇头,早就听说这马公子风流荒诞,是个纨绔子弟,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又听得马公子继续说道:“你们说那柳碧云是不是命硬?她父亲刚亡,这母亲又重病,直叫人心里犯了嘀咕。我可不想娶个命里多舛的女子回家,再说有了家室,我就没法像之前一般恣肆玩耍了。”

  旁边有个随从议论道:“公子以风流自诩,又岂能为一个女子放弃大好年华,不能赏百花之美?依小的主意,公子不妨先强占了那柳小姐,玩上几个月找个借口退婚便是,岂不一举两得?”

  众人一阵猥琐窃笑,纷纷赞同。马公子点头道:“其实我也正有此意,奈何那柳碧云对我不冷不热,实在难以入手啊。”

  有人道:“小的这里随身带了迷情粉,包公子心想事成。”

  杜猛听的皱眉,张生听了怒发冲冠,如何还能再忍,他几步抢到那些人近前,其中一人正要把一个纸包递给马公子,张生劈手夺过,狠狠掷在地上,药粉顿时撒了一地。

  那几人见事情败露,具是一惊,随后看张生孤身一人,都怒从心头起,马公子冷哼一声,“穷酸书生,坏我好事!给我打!”

  几个随从纷纷撸起袖子,抄着家伙,咧嘴冷笑着朝张生逼了过来。

  杜猛慢慢从墙角踱步出来,咳嗽了一声,双手抱胸,径直看着众人。

  那几个随从看了杜猛人高马大,身材壮硕,腰间还别了一把八棱熟铜锏,气势甚是威猛,那几人都是色厉内荏之人,平时也就欺负些软弱百姓,见了杜猛这等凶狠好汉,顿时心里怯了三分,一起停住脚步。

  马公子恨张生坏他好事,冷笑连连,道:“你叫张西洛是吧,刚才有人给我提到过你,一个穷酸秀才,还想和我争夺女子,简直不知天高地厚。你若是现在给我磕头赔罪,叫三声爷爷,我就既往不咎,放你乖乖滚出寺庙。”

  “士可杀不可辱,”张西洛怒道:“天理昭昭,你心存不轨辱人清白,耍些下三滥的手段,我为何要向一个猥琐无耻之人下跪道歉!”

  “呵呵呵,”马公子不怒反笑,说道:“听人说你是个秀才,今年秋天要赶考,你若是在房中温书苦读多好,偏偏在这里冲撞我。我要让你十年不中,啊,不,是一辈子都榜上无名。”

  张西洛听了脸色一白,杜猛知道对方并未虚张声势,马京瑾之父在朝中权势惊人,传言他马上要升为枢密副使,况且家族中有女在宫中得宠。马公子要想封掉一个寒门学子科举之路,也并非出言恫吓。

  马公子等人见张生脸色惨白,不由一起得意大笑,连声嘲讽。杜猛也不多言,扶着张西洛转身就走。

  等走出一段,杜猛叹了一声:“贤弟,你今朝却是惹了祸患,将来的科举之路,怕是要艰辛无比了。”张生脚步踉跄,强笑道:“我不信这马公子竟能只手摭天,天下还没有说理的地方了吗?”杜猛摇头道:“天下虽说承平已久,但今日奸臣当道,谗佞专权,非亲不用,非财不取。你看那都统制庞春,我瞧他无甚本领,专擅抢功拍马,京师官场里,怕是此风更炽,那马公子一句话下去,也许贤弟真的仕途无望了。”

  张生惨然道:“小弟还是要奔赴考场试他一次,果真如杜兄所说的话,朝廷不明,奸臣弄权,真让我上进无路,我也就断了功名这个念头,老死山林罢了。”

  两人正议论间,不知不觉走到了寺庙前院,但见院中立起一根柱子,上面用铁链绑着那穿着破旧僧袍的囚犯,那人身上还带着枷。此时正是正午时分,蜩蝉乱鸣,鸟雀藏匿,烈日如同销金铄铁一般毒辣,那囚犯被绑着,立在那日头下面,汗如雨下,身上衣裳浸湿,他只是低头闭目不语,一动不动。

  两人在远处望了一阵,见傍边军卒也不给这人送水喂饭,竟像要活活折磨死他一般。张生看了不忍,说道:“这些军卒也恁狠,也不知那汉子是什么来历?”

  杜猛找了个军卒,攀谈了几句,然后给那人几两碎银,询问那囚犯来历,那军卒得了好处,自然话多。原来刚才那军中的道士名叫乔玄朴,是京城有名的除魔道人,是兵部侍郎马大人特意请了来护送马公子的高手,这乔道人接到马侍郎飞鸽传书时,正在祁连山除妖,一番恶战灭了那妖怪方才赶来和马公子汇合。至于那绑着的囚犯,据说是乔道人在祁连山活捉的妖僧,就是此人豢养了那妖物为祸人间。乔道人将这妖僧用金刀锁住琵琶骨,废了他的妖术,等马公子事毕之后要押解这妖僧回京,听候崇玄馆发落。

  张西洛听了杜猛转述,心中惊疑,他自由读圣贤书,一向不语怪力乱神,除了几日前林中怪事,也从未遇到妖邪之事。杜猛看他不信,也笑道:“这些官差,就知道虚报功劳,说不定只是个寻常汉子,叫他们捉了来当成什么妖人,好去邀功。”

  “二位壮士此言差矣。”杜猛和张西洛正谈论间,突然听到后面一人说道:“六合之外存而不论,大千世界妖异之事甚多,凡人也只是视若无睹而已。”

  两人齐齐转身,却见那叫乔玄朴的道人不知何时站立在二人身后,意兴阑珊地道:“休看此人这时可怜,等到他挣脱束缚,让二位见识他真面目,那妖祟邪异之物扑到你面前,露齿亮爪之时,怕是悔之晚矣。”

  说完那乔道人就转身离去,脚步无声。虽说时值盛夏,杜猛张西洛二人觉得身上寒气森然,直到乔玄朴走远了,方才稍稍缓解。张生皱眉道:“这道士修的什么法术,怎地阴气迫人,直叫人身上不舒服!”

  杜猛望着乔道人的背影,说道:“我自幼习武多年,耳聪目明,寻常人等近我一丈之内必定发觉,没料到此人竟能瞒过我耳目,欺身近前。倘若他刚才心存歹意,你我命皆休矣。”

  张生疑虑重重,山林潜伏强人,他担心寺内柳小姐安危,想到那马公子飞扬跋扈,这乔道人和囚犯又神秘鬼祟,还有那夜倏忽不见的妖鼠,不由得心绪烦躁。转身想和杜猛回房歇息,临走时,他回头望了一眼绑着的那妖僧,但见那人抬头睁眼,望向自己,眼中精光闪烁,好似马上要挣脱束缚,奔到自己近前,如猛虎鸷鸟想要攫食一般。张生心里一紧,不敢与其对望,转身走开。

  下午两人小憩了一会儿,晚上胡乱吃了些斋饭,听得马公子和随从大声抱怨寺庙饭菜难吃,嘴里要淡出鸟来,都统制庞春忙不迭令军卒进山打些野味,在院中烧烤了,让马公子尝鲜,马公子带着随从在院里豪饮大嚼,放声高歌。寺中和尚见这些人如此无礼,都怒不敢言。

  院里有些军卒也饮了些酒,有些酒品不好的,开始胡言乱语,撒起酒疯。其中有三五人看到绑在院子里的那妖僧,举着酒囊踉踉跄跄地走了过去,围着那人骂骂咧咧。杜猛和张西洛走进了几步,只听那些人骂道:“什么妖人,我看也就是一个普通和尚,有个狗屁能耐?你来变个妖法给我看看?”

  “一个穷和尚而已,身上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也不能扭送官府领赏钱,咱哥几个还要陪着他去京城,路途遥远,白白耗费这些气力,真是晦气!”

  “我说那秃驴,爷们几个和你说话呢,你这贼秃怎么连个屁都不放?”

  那妖僧抬起眼来,看了周围几个军卒,低声说道:“几位,我几天水米未沾,能否给些水喝?”

  “娘的,”那几个军卒骂道:“你没长耳朵还是怎地,爷们嫌你穷酸,没银子孝敬我们,不是看在那道爷的份上,早就一刀给你个痛快,你还敢要水喝?”

  那几人丢下酒囊,抽出棍棒鞭子就是一顿乱打,那妖僧强自忍耐,一声不吭,背上刀勾出鲜血渗出,染红了衣裳。几个军卒打了半天,气喘臂乏,都停了手,见那和尚也不呻吟求饶,觉得好生没趣。一个军卒捡了个空酒囊,解开裤带对着酒囊小解,然后将小便尽数泼在那妖僧的脸上,喝到:“看爷爷的童子尿破了妖人的邪术!”其他人看了都抚掌大笑,相扶而去。

  张生对着杜猛叹道:“此等兵痞,军纪散漫,公然索贿,比山贼又强了多少?”

  杜猛笑道:“你这是少见多怪了,军卒、官差,哪个不是这样,你在江湖行走多了,自然就明了了。”

  “现在这个世道,”张生说道:“我真是看不懂,朝中大臣都说是太平盛世,他们哪知道下面这些百姓苦楚。”

  张生看那些军卒走远,附近没人盯着这里,他走去丼边汲了一桶水,在桶里放了一个木瓢,提着走到那妖僧近前。张生放下水桶,略一作揖,说道:“我是在此借宿的书生,并非官兵,刚才听你说口渴,提水来与你喝,并无恶意,你悄声地,休要惊动那些军官。”

  那和尚点了点头,张生先舀了几瓢水,淋在他头上,替他洗去污秽,然后用水瓢与他喝水,直喝的水桶见底方才停了下来。他冲张生点点头,轻声道谢。

  张生提了水桶,转身正要离开,那妖僧突然做声:“秀才,你怕是命不久矣。”

  张西洛一愣,停住脚步,一边的杜猛问道:“你这和尚好没道理,他好心与你水喝,你怎地口出恶言咒他?”

  那妖僧说道:“我看这里妖气缭绕,久久不散,如同暮霭一般,今天正午看到你时,感觉这方圆几里的妖气,竟似被你吸引过来的一样。”

  张西洛一惊,杜猛也是朝他望去,眼中有疑惑之意。

  “你近日是否遇到过什么妖异之事?”那和尚继续问道:“你应该遇到过妖物,而且不止一次。”

  张生点头,问道:“小生最近的确遇到些不合常理之事,你说我命不久矣,可否有解救之法?”

  那妖僧正待答话,只听得天上一声响,如裂帛相似,正是西北乾方天门上,众人抬眼看时,只见半空一道金光下来,直竖金盘,两头尖,中间阔,如同天空中一目张开一般,从中间砸下一团火来,正中妖僧身上,那火随后裂成无数碎块,绕地而走,在地面形成一道八卦阵图,方圆丈余,将那妖僧围在中心,阵型变幻,点点毫光从地面飞射向那妖僧。那和尚五官扭曲,表情极为痛苦。

  张生和杜猛大吃一惊,连连后退,感觉那火光烁人,热浪扑面,头发几乎要被引燃一般,不知道阵图中间那妖僧如何禁得住这般炙烤。

  片刻之后,火光顿熄,但见道人乔玄朴举着一个青色灯笼立在当场,冷冷道:“妖言惑众,蛊惑人心,扰动我兵卒士气,这次只是稍稍惩戒,下回贫道可要动真格的了。”

  张生看那灯笼青惨惨的,映着乔玄朴的面庞,不似得道之人,倒像个炼狱中的青面凶兽一般,气势迫人,不由得又倒退了两步。

  杜猛迎着热浪上前两步,问道:“道长之意,此间并无妖怪,这和尚只是危言耸听了?”

  乔道人目光闪闪,说道:“此间的确有妖气出没,但最大的妖邪,就是这被我降住的妖僧,此人最喜操纵人心,役使周围妖物。你等俗人,切勿再与他接近交谈,如若不然,被他蛊惑,后果吉凶难测。”

  说话间,一道燃烧的符咒从地上飘起,钻入乔道人手提的青色灯笼,悄然不见。

  那和尚勉强笑道:“道士,你不让人和我接近,怕是我吐露真相,揭了你的老底吧。”

  乔道人将手中灯笼一举,灯笼中隐隐有风雷之声,闪电环绕灯笼手柄,如同银蛇灿烂一般,乔玄朴喝到:“你这厮怕是吃的苦头还不够!”

  杜猛看他又施异术,赶忙退了几步,但见那凭空中显出一个电雷霹雳,直中那妖僧心口,他前襟皮肉焦黑,胸前衣裳都化成了飞灰,头也垂了下来,靠在枷上,不再言语。

  杜猛和张生二人看乔道人手上狠辣,竟似直接打死了那妖僧,心中骇然,不敢继续逗留,匆匆回房。

  张生在榻上辗转难眠,多半是思念柳小姐,又想到马公子出言威胁,还有那妖僧说自己命不久矣,心绪烦躁,长吁短叹。杜猛也是和衣而卧,将兵刃放在手边,他晚间见这伙军士纪律涣散,驻防也无章法,担心山贼趁夜偷袭,自己也需做好防身准备。

  两人挨到四更时分,感觉困倦,不由沉沉睡去。刚入梦乡不久,就被阵阵尖啸声惊醒,张生惊慌道:“贼人夜袭了?”杜猛手握兵器听了片刻,沉吟道:“声音却是不像。”张生侧耳听时,只听得风雨声,尖叫声,笑声混成一团,却没有喊杀声、兵刃相击声。两人面面相觑,杜猛身手推开窗户,朝外望去,却是吃了一惊。

  但见外面阴云四合,黑雾漫天,下一阵风雨滂沱,起数声怒雷猛烈。悲悲鬼哭,衮衮神号。定睛不见半分形,满耳惟闻千树响。中间隐隐听得什么人在大笑,声音凄厉,如同哭嚎一般。

  片刻之后风雨稍息,两人奔出门外查看情形,外面军卒乱成一团,都统制庞春正在那里气急败坏,原来刚才一阵疾风暴雨后,方才发觉那贼首廖立虎和看守他的八九个军卒,在后院全都消失不见。

  杜猛张生二人一惊,前日之事再次重演,两人来到后院,依旧是陷车的碎木片片飞散,地上虽被雨水冲刷,仍然能闻出淡淡血腥之气。一伙儿军卒围在那里,议论纷纷,神色惶恐;乔玄朴立在远处,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

  杜猛低声对张西洛说道:“这其中定有古怪,不知是否是贼人所为,这些军官也靠不住,你我二人还是早早动身离去,方为上策。”

  张西洛道:“我先去拜访柳小姐,岂有不告而别之理?”

  两人来到前院,却见柳碧云崔花影二人身着孝服出来,原来郑老太君昨夜溘然长逝,二人吃惊间,正要出言宽慰,外面传来阵阵喊杀声,那伙山贼又重重将寺庙围住了。

  庞春披挂上阵,领兵出寺,对面那四个强人头领一字排开,眼欲喷火。庞春怒道:“山野草寇,胆敢忤逆天兵,不知死之将至!”

  对面二头领喝到:“你这都统制,欺人太甚,你割了我家大哥头颅,半夜丢到俺家山寨上以示侮辱,今天就算俺们拼的一人不剩,也定要取你狗命。”

  庞春皱眉道:“你这直娘贼胡说什么,明明是你这伙人将廖立虎劫走,怎么还说我害了他性命?”

  对面强人并不答话,一拥而上。四下里战鼓齐鸣,烈火竞举,众军乱窜,各自为战。一连两个时辰,那伙贼人激于愤慨,抱了必死之心,竟杀的官军节节败退,庞春和几个偏将汗流浃背,渐渐力怯,眼看支撑不住。马公子在后面看的分明,心中畏惧,命人将乔玄朴从厢房请了过来,说道:“没料到这都统制也靠不住,还要请道爷出手解围。只要能让这贼人退去,赏金绝不会少了乔道爷。”

  乔玄朴沉吟道:“出家人本不愿理这些俗务,奈何贼人势大,别再危及公子贵体,我就稍稍做法,以示天威惩戒吧。”

  乔玄朴跳上正殿屋脊,披发仗剑,踏罡布斗,在房顶上祭风。风初起时穿林透树,次後走石飞砂,须臾白浪掀天,顷刻黑云覆地,红日无光,霎时间,大火竟起,烈焰飞天,四分五落,千条火焰连天起,径直向那贼人军马卷了过去。

  那伙强人正杀得起性,没料到身前火起,一个个呼痛呻吟,在地上来回打滚,四散奔逃。马京瑾和众随从看得拍手大笑,高声叫好。

  四个山寨头领大惊失色,有站的远的喽啰眼尖,指着屋顶的乔玄朴大喊道:“大王,就是那高处的妖道,施法放火,烧的咱家弟兄!”

  几个头领大喝道:“小的们,给我乱箭把那妖道射下来,剁成万断!没了此人,官兵不足为虑!”

  众多贼人听令,负痛忍伤,重新归阵,弃了官兵,齐齐呐喊一声,纷纷拉弓搭箭,朝着大殿顶上的乔玄朴就射。万箭齐发,弓弦之声不绝于耳,那弩箭如雨一般射了过去。站在房檐下的马公子等人吓的面如土色,连滚带爬地逃向屋里,嘴里大喊道:“罢了罢了,那道士必然被射死了!此番万事皆休!”

  乔玄朴冷笑一声,放下宝剑三尺水,右手将身后的青色灯笼提起,咬破舌尖,吐出一口鲜血,捏了个法诀,但见从青色灯笼中飞出张张黄纸朱砂符箓,围绕在他周身,翩翩飞舞,形成一个圆球般将他护住。那飞射而至的千万箭镞,到了他身前三尺就叮当作响,纷纷坠地,如同射中铁石一般,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伤他半分。

  阵前的官兵和山贼都看得目瞪口呆,乔玄朴却不停手,左手一挥,从灯笼里如飞电般掣出一条火蛇,径直奔向贼人队伍,狂风大齐,火蛇和人马搅作一团,哀鸣遍野。

  那山寨二当家看得手下死伤惨重,勃然大怒,喝到:“妖道欺人太甚!也叫你看我的手段!”他搭上箭,拽满弓,觑得亲切,望空中只一箭射去,那箭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直奔着乔玄朴面门而去。等那箭飞近乔道人身前的符箓,去势不减,竟然穿过了道人法术,眼看就要射穿乔玄朴的咽喉。

  阵前的山贼看得分明,齐齐高喊了一声,他们山寨二头领膂力过人,射术精湛,百步穿杨不在话下,素来有小李广之名。如今这一出手,定是能射死那妖道人,为众多兄弟报仇。

  不成想乔玄朴也非易于之辈,他左手迅疾一挥,将那支箭牢牢握住,箭尖离他喉咙也只差了半寸,他绰箭在手,微微一笑,面有得色。

  官兵这边见乔道人无恙,顿时鼓噪起来,却不料又有裂帛一声,原来那山贼二当家能放连珠箭,弓弦响处,闪电般又射第二只箭进来,间不容发,射破符箓,依旧奔着要害而来。乔玄朴也是吃了一惊,没料到对方有这等手段,慌忙闪躲,狼狈不堪,几乎要从殿上跌落下来。那支箭虽未射中乔道人要害,也在他面颊上划了一道血口,既深且长,令他破了相,鲜血斑斑点点,洒在道服之上。

  乔玄朴用手抹了抹脸颊,一改往日淡漠神情,勃然作色,他脸上通红,五官扭曲,大喝一声,右手提着灯笼,左手连指,五六条火蛇奔涌而出,条条火蛇两只眼迸出金光,张开巨口,吐出舌头,喷那烈焰在众人脸上,不分官兵山贼,尽数卷入口中,烧成黑炭。

  乔玄朴恨极了那二当家放冷箭,指挥那几条火蛇跳跃腾挪,四处合围,要将那二当家困在当中,活活烧死。众强人见势不妙,慌忙掩着几位头领向山上奔逃,还好近日雨水丰沛,山林中绿树葱葱,林木茂密处能暂且抵挡火势,因此慌忙逃得性命。

  那乔玄朴大发神威,却也不能耐久,五条巨蛇也只肆虐了一时三刻就倏忽而灭。他精力耗费甚大,丢了灯笼,徒然坐在大殿屋檐上,呼吸起伏不定。

  下面烧死烧伤的官兵山贼数以百计,惨叫声不绝于耳,不少人身上余火未熄,在地上翻来滚去,面目焦黑如炭。都统制庞春驱马奔回寺庙,用大刀指着屋顶的乔道人,破口大骂:“你这杀千刀的鸟道人,快快给我下来受死!”

  乔道人脸上一冷,站起身来,抽出宝剑,居高临下望着庞春。那都统制庞春盔甲歪斜,血污满脸,面容漆黑,头发胡须烧去大半,衣不蔽体,半身坦露,左肩的铁甲也让烈焰烧的变形,他右手高举熟铜刀,大喝道:“你这贼道人,腌臜混沌牛鼻子,你连本官的人马都烧,你这是谋害朝廷军官,你好大的胆子!快些下来,伸头让本官劈成两截,方解老子心头之恨!”

  原来那乔道人脸上破相,心头火起,只想取那山贼头领性命,也不顾及官军所在,全力施法,也烧得己方人马损失惨重。加上之前和山贼的交手的伤亡,庞春手下的军士折了三四停,连都统制自己也险些葬身火海,这又如何不让他急火攻心,想要活吞了乔玄朴?

  乔玄朴见这粗鲁军官出言不逊,隐隐怒气上涌,他一言不发,跳下房来,手持宝剑,在马头前两三丈处站定,冷冷看着对方。

  “你这臭牛鼻子,撮鸟,腌臜畜生,”庞春依旧破口大骂,“一路上眼睛长在头顶上,对本官轻慢无比,要不是看着马公子的面子上,老子早把你剁了埋在荒郊野外!今天敢放火烧朝廷官军,其罪难容!老子就要把你宰了祭奠烧死的弟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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