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博雅你真是……”
“是个好人?早知道你会这么说了。”
“错了。”阴阳师在对方惊异的眼光中笑吟吟地抬起头来,“应该说,真是个滥好人啊。”
“呸!”
“哈哈。替死去多年的鬼魂完成夙愿,这样的好心肠可不多见呢。”
此刻两人正坐在晴明宅邸的廊下,一边喝着蜜虫亲手酿造的百花酒,一边闲聊着山中的情形。月光明净,有凉爽微风穿过,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青草气息。一贯守礼的殿上人正襟危坐,而另一人则毫无顾忌地斜靠在廊柱上,敞开了狩衣衣领,显出随意不拘的神态。
“说真的,”博雅搔了搔头,“那位名叫法正的僧都就是幸助吧?可我到现在还没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真想知道的话……”
“嗳?”
阴阳师不再答话,坐直身体,放下酒盏。
“闭上眼睛。”
虽然不知道好友的意图,博雅还是照做了。感觉到有两根手指在自己的眼皮上迅捷地触碰了一下。
“好了。”
再次睁开眼,一切都和刚才不同。仿佛海市蜃楼一般,隐约出现了晨雾弥漫的山峰。
“那是……”
那正是比睿山。雾霭逐渐散去,博雅看见那座寺庙,朱漆大门紧闭着,一切都和自己当日所见一模一样。所不同的是庙门前多了一个挎着竹篮、身穿青布衣裙的女人。
女人并没有敲门,而是在门前徘徊。过了一会儿,她蹒跚着走向崖边,瘦弱的身体,颤抖的衣角,正是最后一瞥所见到的情景。然而紧接着,那身影向着陡崖一跃而下,从博雅的视线中消失了。
“啊!”殿上人不顾一切地跳起身来,伸出手想要拉住女人。就在此刻,眼前的幻象消失了,自己抓住的,是朋友递来的酒盏。
“喝酒吧。”
博雅呆了半晌,随后颓然坐倒,闷闷不乐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原来是这样……可为什么……为什么要自杀?”
“为了成全儿子的心愿吧。”晴明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担心自己妨碍他的修行,最终做出了这种决定。可是因为没能让他吃上自己做的饭团,一直留着那样的执念,魂魄便徘徊在山路上不肯消散。”
“……嗯。”
“直到博雅出现,帮她完成了心愿。所以说博雅,”阴阳师微笑着为他斟满了酒,“你真是个好人啊。”
“这样的事……”年轻的殿上人抱着脑袋,表情看起来极其颓唐,“无法想象……”
“如果站在一个母亲的立场,或许便能够想象了。”
听到这句话博雅抬起头来,望向自己的朋友。
“晴明有母亲吗?”
博雅这句话完全是下意识地冲口而出,并没有经过思考。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
然而对方的反应却十分随意,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博雅的唐突。
“是的,我有。”
“……失礼了。”博雅涨红了脸,“呵呵。”事实上由于阴阳师的神奇法力以及讳莫如深的身世,朝野间多有各式各样的猜测和传说。这其中就包括他的母亲并非人类,而是白狐这样的说法。(注:此说可参见《今昔物语》)
“总之,我可不相信抛下一切就能成佛这样的鬼话。晴明你不是说过,只要生而为人,便有不能割舍之事么?”
“唔,所以博雅其实同时化解了两个人的执念。了不起啊。”
“喂,不要取笑啊!”殿上人抱怨道。
“是真的。那儿子因为母亲的失踪,几十年来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即使日日诵经修行也无法平息他心中的思念和悔恨。只有见到母亲骸骨的那一刻,他才真正解脱了。”
“说得对。”博雅想起了老僧最后的表情。
“爱与痴妄,本来就是很奇怪的东西。有些人靠它活着,有些人又为它舍身。”阴阳师盘膝而坐,将酒盏凑近唇边,神态悠然,“只不过没了它们,这世界或许会更加无聊吧。”
******************
月过中天,虫鸣也逐渐静了下来。殿上人已告辞,廊下只剩下安倍晴明一人独自饮酒。霜雪一般的月华毫无保留地洒在这一方小小的宅邸之内,虽是盛夏,也能感觉到清冷之意。
“在吗?”
相关文章